庶子娶親禮制比不上嫡子宏大,但也終歸是馬府。成婚那天,街頭巷尾被堵得水泄不通。
迎親隊伍緩緩走過永州街,馬清玄身前綁了個大紅花,意氣風發(fā)。
有人在酸,這盧氏不知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有人咋舌連嘆盧氏可憐,嫁給了個只知道尋花問柳的浪蕩子;也有人站在路旁,朝著馬上的馬清玄連連賀喜。
鼓樂敲敲打打,盧琛兒也真正成了馬府的二少夫人。
馬府下人眾多,但多而不亂,人人都恪守本分,規(guī)規(guī)矩矩的做著手頭的活計。
安排過來伺候盧琛兒的,名喚海棠,是個靦腆姑娘。一雙水汪汪的杏仁眼,臉頰泛著粉嫩,雖內向但做起事來卻謹慎貼心。
馬府勢大,來往官商眾多,馬清玄在前院敬酒,一時半會兒也抽不出身。
海棠怕盧琛兒一個人等得煩悶,站在一旁貼心侍候,一會兒問少夫人要不要吃點糕團,一會兒又悄悄去院里查看情況,回來安撫著。
盧琛兒蓋著紅蓋頭,坐在臥房床榻邊,雖一言不發(fā),但卻在腦海不停計劃著,怎樣才能在學堂找到八卦琉璃燈。
不過,她可不會規(guī)矩的坐在床榻邊。沒等馬清玄回來,就自顧自的扯落了那根紅蓋頭。
這舉動嚇壞了海棠,她連忙拿起那紅蓋頭就要給她重新蓋上。
“停!”盧琛兒堅決不肯再戴,自顧自的坐在桌邊吃起了飯菜。
“少夫人……”海棠聲音軟軟,“紅蓋頭得新郎官親自挑起,不然不吉利?!?p> 盧琛兒將桌上的兩杯合巹酒一飲而下,苦著臉回道:“這么苦……還真的有點不吉利?!?p> 海棠一時沒了應對的話,她剛來府內,也不敢多說,只能小心的站去一旁。
亥時初,馬清玄帶著一身酒氣進了房門,海棠識趣的掩好門,緩緩退下。
“二少爺回來了?”盧琛兒啃著雞腿,在手中晃動了一下。
“你可真行?!瘪R清玄坐下喝了口茶,抬眼卻見葫蘆里的合巹酒也沒了蹤跡。
“不是吧?你這蓋頭自己挑,酒也自己喝?你心里有沒有我?”
成親當晚就吵架,海棠說的沒錯,果真不吉利。
盧琛兒嘟著嘴,捏著手里的雞骨頭諷刺道:“又不是真的成親,不就是酒嘛?你還沒喝夠?”
酒氣那么重,還想喝酒,酒鬼。
馬清玄哭笑不得,手肘抵在桌上撫住額頭。
“食欲都沒了?!北R琛兒偷偷鄙視了一番,無奈還得換上笑臉求他辦事。她挪了挪椅子,試探性的靠近馬清玄,“二少爺什么時候安排我……唔?!?p> 馬清玄轉身捂住了她的嘴巴,輕輕的做了一個‘噓’的手勢,眼神掃向窗外,盧琛兒心領神會輕輕點頭。
馬清玄起身搖動床榻,那床發(fā)出劇烈的‘咯吱’聲。盧琛兒看著他的操作直發(fā)愣,他無奈只好低聲提醒。
“你喊幾聲?!?p> “怎么喊?”盧琛兒一邊問,一邊不自覺的看向窗外。
平常不是很機靈嗎?馬清玄咬著牙走過來,朝著盧琛兒的胳膊狠狠捏了一把。
“疼!你干嘛啊馬清玄……”
“娘子別怕,我會盡量溫柔一些~”
你!大!爺!的!
盧琛兒不敢出聲,只能用口型罵他,掀開袖子再看,胳膊上已是通紅一片。
窗外人影滿意離開,盧琛兒委屈的揉動胳膊,又問了一遍學堂的事。
“等一下啊?!瘪R清玄轉身去了書房,半響走出來,手上多了一件白色長衫和一頂黑色綸巾。
“東西給你,你記好了啊,在外人面前,你要稱我為相公。但在學堂你叫馬大寶,我是你表哥?!?p> “噗”盧琛兒一笑,“馬大寶?合著搞半天,是給我安排了一個新身份啊?”
也對,馬府再厲害,祖宗規(guī)矩不能破,她換上男子身份,倒是省去許多麻煩。
盧琛兒正滿意的將衣衫拿在手上,翻動著仔細端詳,一張清秀的臉卻突然間湊了過來。
盧琛兒抬眼的瞬間,心跳慢了半拍。
眉眼清秀,粗長的睫毛修飾了本就清澈有型的雙眼,白皙的皮膚帶著淺淺書卷氣。
盧琛兒緊張的咽了口水,但這幅美好的畫面隨著他開口的瞬間驀然破滅。
那張臉變得狡黠,原本好看的雙眸瞇成一道月牙,咧著嘴朝她笑,“今夜良辰美景,娘子,咱們該安歇了。”
“歇你個頭!”盧琛兒猛拍桌案,憤然起身,心中卻悲慟不已。這么好看的一張臉,怎么會被一個登徒子的靈魂霸占。
“馬清玄,我可告訴你啊,這一年婚約,你可不能碰我!”
盧琛兒指著他,咬著后槽牙,儼然一副他敢上前,她就與他同歸于盡的樣子。
“好好好。”馬清玄撇撇嘴,“那我睡書房就是了。”
“誰稀罕啊。”這句話倒沒說出口,他轉身走向書房,嘴角揚起了一個冷傲的弧度。
次日晨起,作為新晉少夫人,她得去給大夫人敬茶。
大殿規(guī)矩的陳列著紫檀木桌椅,上鋪精秀金絲坐墊,堂前一副山水畫,畫前坐了馬清玄的爹和……后娘。
大夫人模樣算是端莊,雙眼略帶審視,一身緙絲的長袍,令盧琛兒在心底連連驚嘆。
都說一寸緙絲一寸金,她原先也只在曹雪芹的《紅樓夢》中,見過描寫這緙絲的句子。如今一瞧,果真不凡,這料子隨便割下一塊帶回去,也能賣不少錢。
盧琛兒端著滾燙的茶杯,顫抖著遞了上去,倒不是她多害怕,而是為了活下去在裝傻。
做事唯唯諾諾,走路磕磕絆絆,偶爾碰到不值錢的玩意兒,也可以表演一番冒冒失失。
如此一來,大夫人果然對她放松了警惕。只不過,再笨再傻的女子,也有一點是不可不防的。
大夫人在兒子馬清廉的書房內不停打轉,令在一旁讀書的馬清廉心煩意亂,只好嫌棄道。
“娘,你能別晃了嗎?”
“你這個傻孩子,你知道什么啊?這盧氏再傻,可畢竟也是個女人,這眼瞧著進門半月有余。雖說那馬清玄照樣在外花天酒地,但每晚都是和她一起歇息的。長此以往,若是生了個長孫,那你可就沒有好日子過了?!?p> 大夫人坐在桌邊,手帕扯了又扯,滿臉愁容不散。最后計上心來,手掌一合,道。
“我去抓點紅花麝香膏,給她摻到這吃食里頭,我讓她生不出來!”
“哎……娘,您別……”馬清廉回過神,從書中探出頭想要阻止,卻瞧見她娘早已提著裙擺出了門去。
無涯學堂外頭是桃木棕櫚門,里頭的物件卻大多數是檀木。穿過前院的花花草草,便能瞧見一間間錯落有致的屋子。
最敞亮寬闊的一間屋子里擺了三排桌案,上有文房四寶、筆墨紙硯。堂正中是一張高高的黑漆桌子,上有戒尺和幾堆書卷。
盧琛兒坐在馬清玄前面的位置,學堂采光極好,讀書不傷眼睛。
“喲,來新人啦?!币粋€眼睛渾圓,走路帶風,長相略萌的男子,一進屋就看到了盧琛兒。
“哪家的?整個永州城難道還有我包軒不認得的?”
“我遠房表弟,馬大寶?!瘪R清玄坐在身后,愛答不理的撕扯著眼前的紙卷。
“表弟?”包軒走過來,手肘按住馬清玄的肩,一臉吃瓜的神情,“怎么樣?說說吧。”
“說什么???”馬清玄略有不耐煩。
“你說呢?這都成親了,怎么著,聽聞小娘子嬌俏可人,二少爺玩的還算盡興?”
盧琛兒聞言,手里的毛筆狠狠的按在了宣紙之上,很快,那宣紙便被墨漬浸透,儼然無法再用。
“湊合著唄。”馬清玄略帶慵懶,“也不能退貨,就這樣唄……啊……”
“嗯?怎么了?”包軒見馬清玄大叫一聲,面色猙獰,倒吸著涼氣?;秀敝羞€以為自己的手肘按疼了他,只好拿開,略帶調侃。
“我說二少爺,雖然春宵一刻值千金,但你也得悠著點不是?我這也沒用力啊?!?p> 包軒一臉嬉笑,轉身回了自己位置。然而馬清玄的腳,依然被盧琛兒死死踩著。
“我說?!瘪R清玄佯裝求饒,“求求您拿開唄?!币姳R琛兒翻了個白眼,只好壓低聲音輕聲補充道,“我這不是吹吹牛嘛,您別生氣。”
“表哥這是說哪里話,表弟以后一定會,好,好,疼,表哥的~”盧琛兒暗暗咬著牙,明面卻佯裝嬉笑。
馬清玄突然覺得,選這個丫頭當自己的棋子,似乎……看走眼了。
學堂的先生年紀都比較大,講的也不過是四書五經之乎者也的國學篇。盧琛兒對這些爛熟于心,自然爭搶著回答問題。
不到半日,先生們都對盧琛兒贊不絕口,連說這偏僻之地來的學生,竟比永州城內的學生更加聰慧。
學堂內大多都是權貴子弟,不是經商富甲一方,就是家中長輩官誥加身。盧琛兒瞧了這一上午,就沒見著幾個認真讀書的。
當然也有幾個正常的,馬清玄的哥哥馬清廉態(tài)度似乎很不錯,上課端著身子,認真跟讀,做著筆記。
再就是左手邊靠窗的,知州之子宋篤謙,似乎學識淵博,自帶一股書卷之氣。
課余打鬧嬉戲,或是有人約著鬼混,邀請他他都溫和一拒。他總是手不離書,寡言少語。
“嘭!”隨著一聲巨響,盧琛兒的身上被灑滿了墨汁,回過神來一瞧,桌上的硯臺被摔成兩半,桌上原先寫好的字,也盡數被毀。
桌案旁站著一個氣焰囂張的男子。
“你干嘛?”盧琛兒起身整理衣衫,原本雪白的衣衫被墨漬浸染,凌亂不堪,狼狽到越拍越多。
“馬大寶?”那男子嘲戲一聲,“鄉(xiāng)下來的,還能長這么白凈,是個小白臉吧?先生們怎么會如此眼拙,能覺得你學識優(yōu)異?”
這話……是嫉妒嗎?盧琛兒抬眼,見他雙目窘圓,含了幾分肅殺之氣。
“還瞪我?整個永州城,還沒有敢這么看我的!”話音剛落,一個巴掌朝盧琛兒拍來,她下意識的躲避,卻見那胳膊被宋篤謙按住。
“跖虎兄何須動怒,寶兄也是剛來不懂規(guī)矩,若是有什么地方沖撞了您,篤謙代他給您配個不是?!?p> 宋篤謙身著學堂白色交領大袖衫,身側佩了一塊藍色玉佩,上有仙鶴出入云霧。他講話時鬢發(fā)微動,一雙明亮的眼眸分外澄澈。
盧琛兒盯著他瞧著,慢慢恍了神,自從來到永州城,除了奶奶以外,這是第一個護著他的。
跖虎不屑的哼哧一聲,此時馬清玄剛好拎著一袋吃食,從外頭回來。
“哎呀,打架啊?”馬清玄笑著坐到桌案邊,“你們別管我啊,繼續(xù)打啊,我剛好買了包吃食,大伙邊吃邊看!”
冷血無情的浪蕩子弟!盧琛兒不知道在心中罵了他多少遍。
“衣衫污了,寶兄,我?guī)闳フ蚁壬?,從庫房取一件干凈的來換?!?p> “跖虎,家中做貨船生意,官宦百姓所有的物資運輸都需要經過他家,所以他總是高高在上,看不得有任何人比他好。”
宋篤謙笑笑,打開庫房門,詢問:“寶兄要多大尺寸的?”
“謝謝你啊,我自己來就好?!北R琛兒怕自己女子身份敗露,只能將宋篤謙退出去,自行換好新衣。
不就是貨船生意嗎,管他什么生意,敢欺負她盧琛兒,就不會有好果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