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 師徒相逢
木槿蘭的面前是一扇門。
門里是大殿的后堂。那是首座書寫祭詞的地方，也是為首座存放手笏的地方。換句話說，每次春祭開始前和結(jié)束后，玄冥觀首座都需要出現(xiàn)在這里。
此刻，伴隨著木槿蘭的近前，后堂的大門突然自行打開了。
那吱呀一聲，陽光都仿佛震了震。
木槿蘭看清了后堂內(nèi)的景象。她已經(jīng)生死相隔十余年的師尊正倒在后堂的桌案前，頭顱發(fā)生了明顯的變形和開裂，血水混合著腦漿流淌，沾得到處都是。
而在師尊的面前，站著一個人。那人渾身上下散發(fā)著難以收斂的陰冷氣息，仿佛只是靠近都會令人生機(jī)消散；他舉著專屬于首座的朝笏，手中的器物、衣袖和裸露的皮膚上，濺滿了血跡和腦漿。
那是分明來自師尊的血跡和腦漿。
而那個人，那個殺死師尊的人是……木槿蘭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她忽然想起那一年，師尊看著自己嘆氣：
“你呀，什么都好，就是過于盲聽盲從?！?p> “所幸你還年輕。若是日后得以改正，便有潛力更上一位；若不能，你且安心在三品上呆一輩子，也夠你一生榮光了?！?p> 可師尊很快就去了，突如其來，莫名其妙。沒有人再看著自己，沒有人再點(diǎn)醒自己。在那樣驟然失祜的時刻，自己是不是也盲聽盲從了？是不是沒聽師尊的囑告了？
明明有人告訴過自己，師尊是枉死的，是被龍大法師親手殺死的呀！
“孽徒！為師當(dāng)年枉死于龍淵之手，今日你卻要與他為虎作倀么？”
是誰？誰在說話？
木槿蘭茫然回首，看到自己的身后，那漸漸從記憶中淡去的師尊，正從一個外形猙獰、泛著紅光、還插了幾枚小幡的花盆中生長出來。
他看著她，目光血紅飽含責(zé)備。木槿蘭迎上這樣的目光，本能地想要噗通跪倒在師尊面前。
我，我真的錯了，是嗎……
可隨即，王清約責(zé)備不滿的神情驟然一變。與此同時，木槿蘭也迅速察覺到了變化：
某種恐怖到令她臣服的氣息，突然將整個世界籠罩。無論是房梁屋檐還是參天巨樹，都在這一刻發(fā)生了明顯的坍塌、損毀和風(fēng)化。
它們飄揚(yáng)在空中，成了一粒粒粉末。
木槿蘭覺得，要不了多久，自己也將化為一粒粒粉末；不需要在未來多久，此時此刻，她已經(jīng)感覺到了身體干癟，思緒沉寂。
她的雙腳已經(jīng)消失，接下來就將是雙腿，是身軀，是頭顱。如果不出意外，她會和這個世界一樣，徹底變?yōu)橄旁诳罩械娘w灰，再也沒有蹤跡。
直到師尊膨大的身體，突然擠到她的面前。那身體勉力將她包容，硬拖著她進(jìn)入了泛著濛濛紅光的大花盆中。
師尊……救了我……
木槿蘭茫然張嘴，卻只能發(fā)出金屬摩擦硬物般的刺耳聲音，她并沒有注意到：
“這是……”
這難道不是冥君的氣息？
在她的身邊，闊別多年的師尊重新成型。他的身形無規(guī)則地膨脹和收縮，眼中的怒火和殺氣是她所從未見過的：
“冥君……祂見我逃脫，竟不惜殺你來滅了我……當(dāng)初無故亡我，難道還不夠……”
冥君要滅師尊，而師尊護(hù)住了我……木槿蘭暗含恐懼地想著這件事，翻來覆去地想著，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漸漸變得飄飄蕩蕩，仿佛脫離了實(shí)體。
直到一股毫無緣由的情緒隨之從她體內(nèi)翻涌向外，令她想要繁殖，又想要?dú)⒙尽?p> 她若有所感地抬起頭，看到王清約的亡靈帶著滿滿的殺氣，怒吼道：
“今日，我們必要向龍淵、向冥君討個公道?！?p> 而她沒有注意到的是，這座大花盆中，有符咒的光芒閃過。
……
當(dāng)九離派的兩位二品到達(dá)的時候，玄冥觀弟子的頭頂，終于出現(xiàn)了火焰與雷擊的對峙。
無數(shù)弟子想要躲，又躲無可躲。身邊的樹木被閃電劈得焦黑，磚石被火焰崩起四濺，可他們只能沒頭蒼蠅一樣地來來回回。
怎么辦？昨日臧法師出面允我等逃脫，我等未曾抓住機(jī)會，如今便只能生死由命了么？
我怎的這樣傻？臧法師說得清楚，那是神明相爭，是會被殃及的呀！
開始有弟子不管不顧地向觀外逃去。轉(zhuǎn)投神靈是太嚴(yán)重的事情，一名小小弟子哪知道怎么做出決定；可看到危險就逃，這是人的本能?。?p> 小弟子越過被戰(zhàn)斗籠罩的區(qū)域，已經(jīng)看到了勝利的曙光。然而下一刻，他看見了迎面而來的兩個人：
是乘著巨大蛟龍的吳大法師！是身披銀甲的劉大法師！
小弟子才剛一怔，才有了本能的畏懼，就發(fā)現(xiàn)劉大法師手中的銀光長劍已經(jīng)向自己劈砍了過來。在頭顱滾落于地中，大法師的聲音回蕩在整個玄冥觀之中：
“凡無故奔逃者，斬立決?！?p> 沒有弟子敢動了。
其實(shí)，這是十分愚蠢的決定，因?yàn)閷τ谟篮阒祦碚f，針對自身的信仰是十分重要的支持。無論是以龍淵的身體成為舊日，還是在黑夜女神身上蘇醒，這些信仰都可以有效維持自身意志的活化，對抗身軀主人的意識，以及薩林格爾。
而不允許弟子奔逃躲避，豈不是要讓他們在神靈的斗爭中無辜波及死去么？
然而下一刻，吳冕突然掏出了一面陣幡。隨著她將最后一個元素插入到適當(dāng)?shù)奈恢?，一座以全觀為域的陣法當(dāng)即成型，所有弟子都被籠罩在了銀光之中，籠罩在了陣法的保護(hù)之下。
雖然事情已經(jīng)超出了預(yù)料太多，可原本就打算以身為餌、誘發(fā)神戰(zhàn)的“龍淵”，怎么可能對弟子的防護(hù)毫無準(zhǔn)備？
……
木槿蘭從自己殘破的身體中脫離出來時，一眼看到了地面上破碎的銅鏡。
在銅鏡旁，自己的尸身已經(jīng)徹底腐敗，血肉殘缺干癟，綠色的尸水流了一地，連骨骼都變得灰敗酥脆。
木槿蘭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我死了……
下一刻，她的目光中頓時燃起了熊熊怒火。
太乙救苦天尊！
你為何殺我！憑何殺我！
我也要……殺人……殺盡這玄冥觀！
她伸出手。源自冥界的力量開始匯聚，在她的手中凝成了一柄細(xì)劍。她持著這柄細(xì)劍，飛速向外馳去。
至于她的師尊，至于那只師尊攜帶的大花盆，被她忘了個干凈。
那些念頭仿佛被偷走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