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惠堂和陳福林應(yīng)聲走進院子。
馮惠堂步履沉穩(wěn)，面帶微笑，三只鐵球在手上盤得嘩嘩響，強大的氣場一下子就鎮(zhèn)住了所有人，連羈傲不馴的賀天龍臉上都流露出敬畏的表情。
林永年給雙方做了介紹。
賀天龍聽說馮惠堂也是練武的人，跟他握手時暗暗發(fā)力，想試探他的功底。結(jié)果馮惠堂面不改色，賀天龍卻感覺像是被一把老虎鉗咬住，骨頭咯咯響，這下他徹底服了。
陸偉韜熱情地挽住馮惠堂：“原來馮先生是新四軍游擊隊的，歡迎歡迎！請到里面坐！”
眾人來到小客廳坐下。陸偉韜吩咐小泥鰍：“你去把韓坤和熊彪叫來，一起見個面。”
林永年說：“想不到馮大哥的游擊隊也在這一帶活動，我們在路上相遇，真是巧極了。”
陳福林笑道：“這就叫有緣千里來相會。”
陸偉韜說：“馮先生，不知林參謀告沒告訴你，我們的部隊剛剛遭遇一場失利，正在修整中?！?p> 馮惠堂說：“勝敗乃兵家常事，沒啥大不了的。今后我們兩家可以攜手合作，共同對敵?！?p> 賀天龍爽快地說：“太好了，這正是我想說的。兩只拳頭打人總比一只拳頭強?！?p> 林永年說：“打游擊情報最重要，首先要在情報上展開合作，有什么消息及時交流?！?p> 陸偉韜點頭：“說的對。這次我們吃虧就吃在情報上?！?p> 賀天龍說：“瓦橋村開雜貨鋪的康老三是我的聯(lián)絡(luò)員，今后可以通過他交換情報。”
“很好，”馮惠堂說：“我們之間的合作就從情報開始?！?p> 雙方你一句我一句，越談越熱乎，不知不覺天就黑下來。黃瓜兒在客廳門口喊：“開飯了！開飯了！”
陸偉韜請兩位客人吃了飯再走。馮惠堂說：“心領(lǐng)了，我們還要趕不少路，回頭見吧。”
賀天龍挽留道：“餓著肚子怎么行呢，還是吃點東西再走吧?！?p> “沒事，”馮惠堂說：“我們帶著干糧。各位，回頭見吧。”
大家把馮、陳二人送出大門，揮手告別。
等到他倆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一直沒吭聲的韓坤開口了：“賀首長，你把康老三的事透露給他們，我覺得有點不妥啊?！?p> 賀天龍一愣：“為什么？”
“因為共產(chǎn)黨和國民黨是冤家對頭?！表n坤說：“雖然眼下國共合作了，但防人之心不可無啊?！?p> 賀天龍蹙眉道：“什么這黨那黨的，我搞不懂！我只知道我們打鬼子，他們也打鬼子，都是一條路上的！”
“不對不對！”韓坤連連搖頭：“我們信奉三民主義，他們搞的是共產(chǎn)主義，完全是兩條路，風(fēng)馬牛不相及！”
賀天龍不耐煩地說：“行了行了，你少跟我講這些，我頭都暈了。走走，喝酒去?！?p> 這時飯菜已經(jīng)擺好了，酒壇也開封了，等幾位首領(lǐng)一來就開吃。
自從部隊遭受潰敗之后，這還是大伙頭一次聚餐，按說應(yīng)該很高興才對，可是看到少了許多熟悉的面孔，想到再也不能和他們劃拳碰杯，大伙個個心情沉重，唉聲嘆氣。
賀天龍大聲呵斥：“媽的！瞧你們這副熊樣！真沒出息！都給我把頭抬起來！抬起來！”
他平了平氣，接著說：“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咱們都是站著撒尿的漢子，不怕死！保家衛(wèi)國，死了也光榮！誰要是怕死，那就趁早回家抱孩子去，別在這兒丟人現(xiàn)眼！”
大伙的情緒被這番話點燃了，紛紛叫嚷。
“咱們怕死就不來，來了就不怕死！”
“跟鬼子拼了，給犧牲的弟兄報仇！”
陸偉韜站起來說：“常言道，勝敗乃兵家常事，沒什么大不了。從前劉邦跟項羽爭天下，打一仗敗一仗、打一仗敗一仗，差點連命都丟了，但最后項羽還是死在他手里?！?p> 大伙聽得津津有味，頻頻點頭。
賀天龍揮了揮拳頭：“參謀長說的對！別看鬼子眼下挺猖狂，他們是兔子尾巴長不了，最后一定能打敗他們！”
大伙群情激奮，剛才沉重的氣氛一掃而空。
林永年擺手道：“各位，我說兩句。打仗失敗不怕，怕的是迷迷糊糊，不找失敗的原因，那結(jié)果一定是更大的失敗?！?p> 全場肅靜，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林永年接著說：“上次鬼子的襲擊又準(zhǔn)又狠，直奔咱們駐地，這絕不會是偶然的，一定有內(nèi)奸提供情報?！?p> 大伙面面相覷，廳上靜得嚇人，連空氣似乎都凝固了。賀天龍的目光像錐子一般從每個人臉上掃過，讓人不寒而栗。
突然，熊彪砰的拍了一下桌子，咆哮道：“媽的！誰這么混蛋，出賣弟兄，我讓他不得好死！”
在一片惶恐的氣氛中，忽然傳來清脆的笑聲。是賀天香在笑。
賀天龍不滿地問：“天香你笑什么？”
“我笑的是他！”賀天香指著熊彪說：“你畢竟在戲班子待過，還真會演戲??！”
熊彪愣住了：“這話什么意思？”
賀天香冷冷道：“你蒙得了別人蒙不了我！出賣弟兄的混蛋不是別人，就是你自己！”
此話一出口，所有的人全都驚呆了。
熊彪望著她顫悠悠道：“天香你……你……”
賀天龍朝熊彪擺擺手，扭頭問：“天香，你有證據(jù)嗎？沒證據(jù)可不能亂猜疑啊，熊彪是我拜把兄弟……”
“我當(dāng)然有證據(jù)！”賀天香回答：“有一次熊彪酒喝多了，話也多了，說他早就喜歡我，只是不敢開口。見我跟了老林，他恨得牙癢癢，還說什么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賀天龍把鋒利的目光轉(zhuǎn)向熊彪，一個字一個字問：“聽清楚了吧？這些話你說沒說過？”
熊彪結(jié)結(jié)巴巴道：“沒……沒有……我沒說過……”
賀天香氣得大叫：“說了！你說了！你別想賴！”
“沒說過就是沒說過！你別血口噴人！”
“無緣無故的我冤枉你干什么？你就是說了！”
兩個人你來我往，吵成了一鍋粥。
大伙也議論紛紛，有的幫熊彪，有的幫賀天香，還有的和稀泥，七嘴八舌說什么的都有。
這時黃瓜兒站了出來。他是熊彪的表兄弟，胳膊肘自然要往里拐。然而誰都沒想到，他竟然站在賀天香一邊：“天香妹子講的都是實話，那些話我也聽熊彪講過的！”
賀天龍沉聲問：“他是怎么說的？”
黃瓜兒回答：“天香妹子和林參謀成親那天，他一個人躲在山洞里，喝得醉醺醺。他說天香妹子被林參謀搶走了，他咽不下這口氣，男子漢大丈夫，一定要找機會報仇……”
“胡說八道！你這混蛋！我宰了你！”
熊彪朝黃瓜兒沖過去，眾人一擁而上把他攔住。
黃瓜兒喃喃道：“對不起熊哥，我……我只能實話實說，否則大伙都要受牽連?！?p> 賀天龍瞪著熊彪：“黃瓜兒是你表弟，他總不會冤枉你吧？現(xiàn)在你還有什么話好講？”
熊彪低下了頭，臉漲得通紅：“我承認(rèn)，那些話我的確講過，但只是發(fā)發(fā)牢騷而已。”
他猛的把頭抬起來，大聲說：“我熊彪正大光明，絕不會做出賣兄弟的事情！我不是內(nèi)奸！”
賀天香朝他啐了一口：“呸！還正大光明呢，你死不要臉！內(nèi)奸就是你！肯定是你！”
大伙一片嘩然。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什么好懷疑的了，所有的人都指責(zé)熊彪是內(nèi)奸！叛徒！
賀天龍慢慢走到熊彪面前，一把揪住他，怒吼道：“好啊熊彪，我做夢都想不到你會叛變！咱倆是磕頭換命的兄弟，你竟然把我賣了！鬼子給了你多少錢？你說！”
熊彪梗著脖子喊：“沒有！我什么也沒干！我是冤枉的！”
賀天龍眼睛紅得像要滴血，咬著牙說：“你這混蛋！敢做不敢當(dāng)！把他給我捆起來！”
此刻熊彪就像一頭發(fā)狂的野獸，把想要捆他的人打倒了好幾個。大伙七手八腳，好不容易才制住了他。
林永年走過去，望著他說：“今天我才知道，原來你也喜歡天香。難怪你恨我，老跟我作對?！?p> 熊彪扭過臉去，看都不看他。
林永年接著說：“我是個通情達(dá)理的人，理解你的心情，所以我不怪你。只要你老實交代，我會向賀首長求情，饒你不死，怎么樣？”
熊彪的臉慢慢轉(zhuǎn)過來，通紅的雙眼盯著林永年，突然呸的一聲，一口唾沫砸到林永年臉上。
“姓林的！你這混蛋！”他瘋狂嘶喊：“我后悔??！你逃跑的時候，我真該一槍斃了你！”
賀天龍臉色鐵青，惡狠狠道：“把他關(guān)起來！明天我要親手宰了他，替犧牲的弟兄報仇！”
眾人費了不少勁，把掙扎狂喊的熊彪拖到后院，扔進一間空著的小屋，關(guān)門上鎖。
陸偉韜說：“這屋子本來是庫房，很堅固，把他關(guān)在這兒絕對安全?！?p> 林永年說：“保險起見，還是派個崗哨為好?！?p> “說的對，這小子不是省油的燈?！辟R天龍拍拍黃瓜兒：“今晚你辛苦一下，看住他，別讓他跑了?！?p> 黃瓜兒把胸脯拍得乓乓響：“放心！有我在這兒守著，他長出翅膀也跑不了！”
常言道，說話別說死，走路別走絕。一個人把話說死，往往會出毛病。這次就是如此。
熊彪非仙非妖，當(dāng)然長不出翅膀來，但他照樣還是跑了。這個結(jié)果令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第二天早晨，賀天龍、陸偉韜、林永年、賀天香等人來到小屋前，發(fā)現(xiàn)黃瓜兒不在，感覺事情有點不妙。打開屋門一看，黃瓜兒躺在地上，臉腫得像豬頭，手腳都被捆住，嘴里還塞著破襪子，而熊彪已無影無蹤。
賀天龍急忙扯掉黃瓜兒嘴里的破襪子，問道：“混蛋！怎么搞的？熊彪哪兒去了？”
黃瓜兒直翻白眼，說不出話來。賀天龍急得跳腳。
等了好一會兒，黃瓜兒才緩過這口氣，哭喪著臉說：“半夜兩三點鐘的時候，他在里面喊肚子疼，要出去拉屎。我大意了，覺得他手被反綁著，沒啥問題，就打開了門，不料他已經(jīng)把繩子弄開了，結(jié)果……”
黃瓜兒指著自己豬頭似的臉：“他沒頭沒腦的揍了我一頓，又把我捆住，自己逃跑了?！?p> 賀天龍暴跳如雷：“媽的！氣死我了！這個混蛋！他跑到天邊我也要把他抓回來！”
賀天香拔出手搶：“我也去！”
林永年趕緊攔住：“別追了！他兩三點鐘跑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跑出很遠(yuǎn)，哪里追得上！”
賀天龍咆哮：“難道就這么眼睜睜看他跑掉？”
林永年神情嚴(yán)峻：“事情已經(jīng)這樣了，現(xiàn)在要考慮的不是抓他，而是我們自己的安危。”
賀天龍一愣：“這話什么意思？”
林永年說：“熊彪肯定會跑到鬼子那兒去，我們處境很危險，鬼子隨時都會來，要趕快轉(zhuǎn)移！”
賀天香點頭道：“老林說的對，這兒不能待了，必須馬上走！”
陸偉韜說：“我贊成林參謀的意見，可是轉(zhuǎn)移到哪兒去呢？”
賀天龍想了想：“去石板村吧，那兒是我老家，在一個山坳里，十分隱蔽，鬼子不可能發(fā)現(xiàn)，我們可以在那兒安心住下?！?p> 于是當(dāng)天就著手準(zhǔn)備，第二天出發(fā)，在石板村駐扎下來。
正如賀天龍所講，這個村子很隱蔽，路又難走，外人絕不會來。到了這個地方，大伙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了。
三天之后。深夜，天空中飄著細(xì)雨。
一支部隊沿著山路悄悄向石板村摸過來。這支部隊共一百多人，其中有一個小隊的日軍，五十來人，其余的是偽軍。
熊彪走在最前面，龜田拿著指揮刀緊隨其后。
黑暗遮蔽了他們的身影，風(fēng)雨掩蓋了他們的動靜。這是搞偷襲的理想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