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之間,屋內(nèi)的四人都沉默了。
“末將……參見殿下……”男子弓身跪道。
那女子也上前,正欲與他一同跪下,安昕連忙扶住了她,對男子道:“不必多禮,這位姐姐也不必行禮,我此次前來,是想向蔣將軍詢問一些事請。”
男子起身,順便牽了女子的手。
安昕看了眼中閃過一絲羨慕,問道:“你便是蔣不言?”
“是?!蹦凶狱c(diǎn)頭。
“蔣釋之也是你。”
“……是?!?p> “是你給祜王爺立的碑?”
“是?!?p> “那你可知,”安昕在他面前踱步,目光向他射去,“里頭埋的并不是我祜哥哥?”
蔣釋之眉頭輕皺,“殿下怎……”
“我去挖墳了?!卑碴客肋呉蛔?,擺起了公主的架子,她不太擅長與人周旋,單刀直入道,“說吧,他去哪了。”
沒想到安昕真會去墓園,更沒想到她居然會直接把尸體挖出來辨認(rèn),蔣釋之心頭一驚。他聽說過初陽公主的名號,只知道她私底下有些刁蠻任性,卻沒想到她竟有膽子獨(dú)自逃出宮,尋到這滂川戰(zhàn)場,更沒想到她會那么干脆利落的挖墳認(rèn)尸。
連尸首都被她挖出來看了,那齊祜詐死的事根本就瞞不住了。
揉揉微痛的腦袋,蔣釋之在心頭暗暗替齊祜祈禱。
在安昕刻意釋放的并沒有什么威懾力的威壓之下,他艱難的開口道:“祜王爺?shù)氖?,殿下還是不要過問了……殿下你……又幫不上什么忙……”
他言之切切,仿佛她就是個只會搗亂的麻煩精。安昕斜睨著他,那一雙美目中滲出一絲不快,她冷笑一聲道:“你弟弟在滂川,他在找你。”
既然蔣釋之又是詐死又是改名,還易了容,那一定也不想被蔣子幀發(fā)現(xiàn)自己的蹤跡。果然,安昕話音剛落,蔣釋之那張平平無奇的臉上展露出一個極其難受的表情。
上來就威脅人,若她不是公主,蔣釋之恐怕都要罵出聲來。
“我只說一次,你愛信不信。”他的聲音似乎是從牙縫里擠出的,“我最后一次見他是在半年前,在此之前他總是來來回回的往西國跑。你若好奇,那便去西國走一遭吧?!?p> “西國?”安昕疑惑道,“他去西國作甚……”
“我所知道的就只有這些了,還望殿下莫向子幀透露我的消息?!?p> 說著,他雙唇一抿。那副樣子,安昕幾乎可以肯定從他口中確實套不出消息了,可光靠這些信息,西國那么大,她想要找齊祜豈不是大海撈針嗎?
齊祜為何要去西國?甚至,這一年他頻繁地出入西國,又有什么目的呢?
眼看著蔣釋之就要開口告退,安昕隨口問道:“冒充祜哥哥的那具尸首是哪來的?”
蔣釋之想了想,覺得這不過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告訴她也無妨,便道:“是前些日子軍中揪出的一名西國臥底?!?p> 西國臥底怎會與祜哥哥有那般相似的身形?安昕若有所思的拖著下巴,她曾吐槽過齊祜不像南城人,其實不只是不像南城人,就連整個南國,齊祜這般長相的人都少見。那么,他會不會其實是西國血脈呢……?
面前滿臉陰沉的男人明顯不愿再待在這里,微微拱手,牽著身旁的女子就走。
經(jīng)過守在門邊的謝星河,女子忽然輕輕問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她站在謝星河面前,比謝星河高上一些,安昕的目光在她與謝星河身上來回掃視,越發(fā)的覺得兩人面容相似。
“星河?!敝x星河甜甜應(yīng)道,卻瞞去了姓氏。
那女子卻是贊賞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接著她神秘一笑:“你應(yīng)當(dāng)是音字輩才對?!?p> 謝星河一愣。
女子挽起蔣釋之的手臂,俏皮的沖她眨眨眼,道:“若想問些什么問題,你可以來恪劍山莊找我。我叫謝雨純?!?p> 語畢,兩人打開房門離開了房間。
安昕皆望著他們的背影,久久不語。
那女子,竟是謝家人。許是覺得謝星河眼熟又使著七星步,這才確定了她的身份吧。如果她沒有記錯,謝星河的身上應(yīng)該還背負(fù)著謝家的使命,當(dāng)初定下成為劍的約定時,安昕允諾了她,若她哪天想要自行離去,便會放她自由……
那么這會兒,謝星河會走嗎?若走了,她又該怎么辦……
安昕在桌邊坐了很久,謝星河看著她,那雙澄澈的雙眸也隨著她的失神而染上些許憂愁。
回過神來,安昕向窗外看去,此時天色已晚,謝星河不知何時已坐上窗臺,一雙細(xì)腿活潑地前后晃動著,一襲白衣,身姿纖細(xì),仿佛一轉(zhuǎn)身就要展翅高飛。見她望來,謝星河沖她燦爛一笑,輕悠悠地跳下窗臺,來到她身邊。
安昕不知道將這么一只小白鳥捆在自己身邊是對是錯,可此時,她真的很需要謝星河,雖然自私,卻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星河。”她輕聲喚著。
“姐姐?!彼愎郧蓱?yīng)著。
就這么看著她,安昕忽然想起了兒時父皇送她的那只漂亮的靈鳥,那鳥兒的羽毛顏色奇異,據(jù)說飛行的時候更是美麗??伤恢北绘i在華貴的籠子中,掛在陰暗的屋檐下,啄著總是滿著的食盆,不曾展翅高飛過。
一直到現(xiàn)在,那靈鳥還掛在她的云閑宮中,即使只能腦補(bǔ)它飛行起來的樣子,也不愿打開籠子放它自由。
那樣美麗的鳥兒,怎會有人舍得放她走呢?自私就自私吧,誰叫這是她的鳥兒。
她伸了個懶腰,裝作毫不在意的對星河道:“接下來,我打算去西國走一趟?!?p> “好?!蹦枪郧傻娜藘喉槒牡狞c(diǎn)頭,她想了想,又道,“找祜王爺之后呢?姐姐要將他帶回來嗎?”
“找到之后……”將垂在胸前的發(fā)撩至身后,安昕哼道,“原地嫁人,氣死他?!?p> 面前的少女一愣,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不愧是姐姐?!?p> 她倒是不提離開之事……
將觀察著謝星河的目光收回,安昕彎起嘴角。
不走就好。
西國之行需要稍作準(zhǔn)備,滂川之行卻是可以結(jié)束了。休息了一晚,兩人退了房,打算回紅山稍作整頓后直接出發(fā)往西去,此時雨雪剛停,山路依舊又滑又濕。
安昕依舊是一副少爺打扮,謝星河則是在安昕的要求下一改之前單調(diào)馬尾辮的裝束,將長發(fā)披散了下來,兩側(cè)還梳了兩個可愛的丸子。她比安昕要矮上一個頭,這般打扮像極了跟在少爺身邊的小丫鬟。
在西庭鎮(zhèn)時,因怕暴露身份再加上天性懶散,安昕極少外出,更是從未徒步登過山。因出行是早晨,兩人不用再像上次那般趕時間,安昕與謝星河手挽著手,悠哉悠哉地走在山路間。
望著滿山的白雪,恍然想起一年前,與齊祜一起錯過的那場日出。那一日,齊祜將她凍得通紅的爪子緊緊的攥在手里,溫柔地與她定下北山城看雪的約定。那時候,她與齊祜每日都黏在一起,她從未想過未來的某一天他會離她遠(yuǎn)去,甚至不敢相信她與齊祜會有一年都見不上一次面的時候……
明天之后,又會發(fā)生什么預(yù)料不及的事呢……她輕呵出一口氣,白煙在她眼前輕輕飄散。
“你以后,有何打算?”她輕聲道,似是問自己,也似問謝星河。
身旁的少女卻停住了腳步,眸中流露出些許迷茫,她想了想,問道:“姐姐有何打算嗎?”
“啊……”眨了眨眼,安昕道,“我想去北山城看看大雪。”
“那我也隨姐姐去北山城看雪。”謝星河緊接著道。
笑著摸了摸她的頭,安昕道:“你還真要跟著我?。烤蜎]有自己想去的地方和想做的事嗎?”
“唔……有的?!彼p輕一笑,澄澈的雙眸泛起柔光,“我有一群弟弟妹妹,我想讓他們快快樂樂的長大?!?p> “誒?邱將軍他……”竟有這么多子嗣嗎?安昕在心中大嘆。
見她一副吃驚的模樣,謝星河解釋道:“客棧西側(cè)有一條窄巷,里頭住了許多流浪兒,在遇到師父之前,我是在那里長大的?!?p> “哦……不是同胞弟妹啊……”安昕知道她說的那條窄巷,輔星門夜襲的那晚,血顏帶她去過。如果她記得沒錯的話,那條窄巷,極破極冷,根本無法住人。
謝星河繼續(xù)道:“白姐姐來之前,我們幾乎是相依為命。我空有一間客棧不懂經(jīng)營,自己都經(jīng)常饑一頓飽一頓……他們不愿給我們添麻煩,說什么也不住進(jìn)客棧來。”語畢,她沖安昕燦爛一笑,又道,“后來,白姐姐來了,客棧的情況變好了,我們也有了月錢,便以讓他們跑腿為由也給他們發(fā)了些銀錢,現(xiàn)在大家都慢慢好起來了,他們也不必再睡在那條巷子里了。”
正是因為如此,她才會這么無怨無悔的守在安昕身邊,用一生的自由來報答她,感謝她。
她說的這些,安昕一無所知。只偶爾聽血顏說起過謝星河經(jīng)常往窄巷跑,卻從未提起過她是去做些什么事。聽完她這番話,安昕只覺心中極不是滋味……
她們?yōu)槭裁床恢苯痈f呢……?是不是就只有她不知道呢?若她知道這些事,若她知道……
啊……也是,她又能幫得上什么忙呢,給的銀子總有花完的一天,她們也不愿意給她添這麻煩……
安昕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兩人靜默著,緩慢地行走在山間。
忽的,安昕冷不丁道:“我會努力的?!?p> “什么?”謝星河走在她身后,歪著頭望著她。
“我的力量很小,但是……我會努力地讓待在我身邊的你快快樂樂的長大。”她回過身,一臉認(rèn)真道,“雖然你是我的劍,可你也是我的妹妹,一直以來都是你在守護(hù)我,我也想要保護(hù)你……”
她似乎是從未說過這些話,白皙的臉上逐漸爬上窘迫的紅暈。撓了撓頭,正想回過身為自己說出的話害羞一會兒,身后的少女輕輕拉住了她的手……
“嗯,我會一直待在姐姐身邊的。”
“咳,嗯……”
蜿蜒曲折的山路中,兩名少女手拉著手,相持前進(jìn)。
今日的紅山很靜,靜到?jīng)]有一絲風(fēng)聲。安昕邁著步子,耳畔只有自己沉重的呼吸聲與輕重不一的腳步聲。
走了大半日,總算要到山頂了,這一路雖走得緩慢,卻沒有上次那般難熬,一路走來也只在半山腰歇息了那么一次。
正想跟謝星河打個趣,吐槽一下整個南國也只有她敢膽大包天的讓堂堂初陽公主爬大山。還未張口,謝星河忽然拉住了她,總是揚(yáng)起的秀眉此時微微皺著,她壓低了聲音對安昕道:“姐姐,我背你?!?p> 安昕并未感到疲累,眼看著再走一會兒就到山頂了,她猶豫道:“我……”
“噓,姐姐先別說話。”謝星河在她面前蹲了下來,待她上了背,才背著她慢慢走了起來。
感覺到她渾身緊繃,安昕心頭一驚,雙手將她環(huán)緊,隱下心頭的害怕將頭埋在她頸間。這是個最利于她們飛速逃跑的姿勢。
走了一會兒,謝星河以極小的聲音對她道:“有人盯上我們了,姐姐身上可有防身之物?”
“有一支召鳥的短笛。”
“一會兒我會往山頂跑,姐姐只管吹響笛子……”她笑著安慰道,“別怕,我不會讓姐姐受傷的。”
這話安昕自然是相信的,她悄聲問道:“你能感覺出對方有多少人嗎?”
“姐姐……”少女苦笑一聲,“眼前這整片山林中……都是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