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最憶那年雨季（十二）

　　《年關》

　　曹朋朋

　　夜深人靜的時候，總是會不自覺的想起他，那在遠方從未放下過的牽掛，爆竹聲聲炸響在耳，而我卻只能就著一口苦酒，把往事沉浸在其中，好多年啦，家……

　　這些年一直在外漂泊，我早已經閱盡了人世百態(tài)，嘗遍了生活的酸甜苦辣，那一張張為錢低眉順眼、卑躬屈膝的嘴臉于我早已是司空見慣了，我不知道我得到過什么，又失去過什么，我只知道，當初的豪言壯志早已在現(xiàn)實的跌宕中化為無言，所堅持過的卻是離我越來越遠。

　　“小朋，今年過年你回來嗎？你媽今年身體也不太好，她也……”電話里，年過四十的父親試探著問道?！鞍?，”我打斷了他的話，“最近工作挺忙的，過了年吧，開春工作不忙了我就回去，我也挺想回去看看我媽的?！薄芭?，那好吧，”父親的語氣中明顯包含著失落，“你記得在外面照顧好自己，過年啦記得買點自己喜歡吃的，前天晚上你媽還準備了三鮮韭菜，她說你從前最愛吃她包的餃子了……”電話里父親蒼老的聲音未落，電話這邊一陣陣酸意卻是涌上心頭，兒時，大年三十母親將那剁了一夜的餡包進那一個個小小的餃子里，用黃紙蓋好壓好硬幣，下鍋時我還趴在一邊數(shù)，一個、兩個、三個……

　　“喂，喂”，“哦，爸，我知道了，嗯嗯。”我從回憶里猛地醒過來。“嗯嗯，那不打擾你工作了。（這孩子，大年三十還在工作，不容易啊，是啊，母親隱約應和道）”

　　掛了電話，我獨自愣在街角，來往的行人說說笑笑，似乎誰都不曾注意我這個獨自在年關失意的人。工作，已經好久沒有工作了。

　　低頭走進一家街邊的小酒館，穿著土里土氣的我，在這座繁華的城市里顯得那樣的扎眼那樣格格不入?！跋壬渣c什么？”前臺小姐斜眼打量，鄙夷卻不失禮貌的問道。“一碟花生米，一盤土豆絲一瓶酒，嗯牛二就行。”輕聲拉開最后面那張椅子，漫無目的坐下，頭靠著玻璃幕墻，我向外望去。

　　大街小巷，穿著時尚前衛(wèi)的人們都在忙著張燈結彩，一些商戶都在粉刷門面，開始掛紅燈籠貼春聯(lián)。一聲聲的爆竹將我的思緒無情打散，又慢慢拼湊起一幅幅熟悉的畫面。少時這個時候，我也在家和老父親忙著貼春聯(lián)，寫福字，和母親一起準備著年夜飯，幫她燒火將那些祭祀用的供品煮熟，母親笑著把油抹在我的臉上。那個時候根本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生活的壓力，直讓人喘不過氣，有的只是孩提的童真與幻想。

　　一口烈酒飲入喉中，瞬時間仿佛覺得五臟六腑都在劇烈翻騰，便宜的酒除了烈就是如此，眼角不知幾時已模糊了。

　　“如果覺得不行你就回來，家里還有地，你還可以去跟你爸去干?！彼蛣e的車站上，母親用力將我的背包拍了拍，拉鏈使勁拉了拉?！皼]事的，”我努力揚起笑臉，“石家莊那么大，還怕沒有好的工作嗎？等我掙夠了錢我就買個房子，把您和我爸接過去，讓你們享享福?！焙姥允欠帕?，可是當我真正來到這座陌生的城市時，我卻發(fā)現(xiàn)我錯了。

　　石家莊的工作的確很多，可那都是針對那些知識分子，有技術的人來說的，像我們這些沒有文化又沒有技術的底層人群，有很多工作是我們可望而不可即的，外界傳聞，沒有錢住去住地鐵通道的，并不是空穴來風。

　　近年來，進城的農民工很多，可是能去做的工作卻是很少，四五個人合租的一間地下室里，沒有錢，沒人關心，生病舍不得去看，很多人支撐著卻已經失去了鮮活的生命氣，很多人都是想回家卻又不能回家，家里還有一家老小等著吃飯或者是孩子等著用錢結婚吶，我做過很多工作，發(fā)傳單、快遞分揀，酒店刷過碗，流水線夜里拆過機，甚至工地搬過磚拉過鏟車，都是那些城里人不愿做，最低賤最不掙錢的工作，可是我沒有辦法。別人都在新年闔家歡樂，我們卻在社會底層的歲末喘著年關，家里人不知道也不能知道，忙忙碌碌、渾渾噩噩又是一年。

　　這座城市的風很大，孤獨的人總是晚回家，可我們是農民工，我們沒有家，我們也想回家，好多年啦，一直……

　　耳畔，許巍一首應景的歌曲適時播放，幾滴眼淚隨旋律無聲劃下：窗外天空，掠過的候鳥，又讓我想起你，這一刻的情景，此刻你的，每一個街道，在陽光照耀下，你的天空。我在遠方，很多的歲月，總是會想起你，給予我的一切。你給我的，每一個夢想在漂泊的歲月，讓我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