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國璋睡得十分香甜,醒來后伸了懶腰,覺得神清氣爽。躺在床上回想了下,嗯,自己真的是言而有信的人。說不輕舉妄動就絕不!
岑國璋連忙起身,彎著腰,慌慌張張往茅房跑。
他的動靜驚動了在廚房忙碌的玉娘。她看明白后,連忙指著屋里墻角一個木桶說道:“相公,有馬桶!”
岑國璋完全顧不上,徑直沖進茅房里,解開褲子,先停滯了幾秒鐘,憋得太久,尿道括約肌有點反應(yīng)不過來。終于,嘩嘩聲響起。
這一刻,岑國璋有種熱淚盈眶的感覺。
尿完后,占領(lǐng)智商高地的尿意褪去,一股極其難聞刺鼻的惡臭味,撲面而來。
岑國璋逃也似地跑出茅房,心里暗暗下決定,等闖過背鍋這一關(guān),自己一定要把質(zhì)押的宅子贖回來,再改建一個抽水馬桶的洗手間,可沖水的蹲坑也行!
嗯,就當自己的第一個人生小目標,有點低哦,不過沒關(guān)系,人生就是無數(shù)個小目標組成。
洗漱完畢,跟玉娘一起吃早飯。
他堅持把自己的瘦肉蘿卜粥分一半給玉娘,再從她手里把雜糧窩頭搶了一個過來,還給她一個粗面饅頭。
“你我夫妻同心,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玉娘看著自己的相公慷慨陳詞,溫柔地笑了笑,低低應(yīng)了一聲。
岑國璋穿上家里最值錢的物件,一套生員衫。
錦城玉色布絹料子,寬袖皂緣,配皂條軟巾垂帶。還是十五歲那年自己考上秀才,父親給做的。
幸好當時做得偏大,雖然現(xiàn)在穿著緊身顯短,但勉強能湊合穿。要不然都沒有合適的衣服出門。
玉娘幫他結(jié)好發(fā)髻,纏繞網(wǎng)巾,收拾整齊。在木盆的水面上,看到自己的倒影,嗯,多么標致的精神小伙??!
岑國璋覺得十分滿意,這副皮囊,勉強配得上自己這有趣的靈魂??上В荒茉俸煤玫刈晕倚蕾p,必須要去衙門上工,做一個為大順朝添磚加瓦的打工人!
臨走前,他忍不住抱了抱站在門口相送的玉娘。
“等我回來!”岑國璋在玉娘耳邊輕聲說道。
相處半天一夜,溫柔體貼的玉娘成了自己在這個新世界最親,也最信任的人。即將離開她,去到一個陌生的環(huán)境,迎接險惡的未來。岑國璋心里沒有絲毫畏懼,卻多了份牽掛和眷念。
玉娘似乎察覺到他心里的心思,淡淡一笑,柔聲說道:“今天我做你最愛吃的燉豬腳,記得早點回來。”
出了院子,沒幾步就遇到隔壁院子的劉木匠和區(qū)篾匠;再過去,遇到出門的張三李四王五。
街尾住的都是窮苦人家,往往兩三戶人家住在一個院子里。
岑國璋雖然落魄到跟他們一樣,可還是在衙門做事的人,是老爺。
每個人都客氣地招呼道:“岑老爺,早!去衙門做公。”
岑國璋和氣地一一回應(yīng),還拱手客氣地反問一句:“吃了嗎你?”
聽到這答話,街坊們十分地驚訝。
以前岑老爺落魄不倒架子,遇到大家伙的招呼,都是用鼻子哼一聲。有時候心情不好,連這一聲都免了。
今天變得這么和氣有禮貌?想不到病了一場,還把人給病轉(zhuǎn)性了。
到了街中,有賣布緞的于掌柜,賣雜貨的王大頭,還有那位非常熱心,嗓門特大的陳二嬸。
她家開了個茶館。
“岑老爺,好利索了沒有?這么急著去做公?”
“二嬸早!衙門的事由不得自己?!?p> “那是那是,聽說每天早上,知縣老爺點卯,晚到的要吃板子?!?p> 岑國璋笑了笑,沒有辯解。
“岑老爺,你趕緊忙,等散了衙,來我這坐一坐,喝碗茶!”
“好咧,二嬸,我先走了!”
走到街頭,這里都是大院子,一水的青磚石鼓,磨墻朱門。
岑國璋記起來了,其中最大的那戶院子是自己的。五檁硬山、四個門簪的蠻子門,足寬三尺八。磚雕、抱鼓石,悉數(shù)齊全。大門新刷的油漆,油光透亮。
當初來富口縣前,聽人說典史一做就是十年八年。胸無大志的前身做好在富口縣安家的打算,花了一百多兩銀子買了這座宅院。
結(jié)果歇了菜!
岑國璋感嘆了一句,正要走,看到有人從那座院子里出來。
尖嘴猴腮,左邊臉頰長個痦子,上面還有幾根卷毛。穿著一身皂袍,明明可以走得光明正大的,偏偏像是去偷雞。
記起來了,他叫侯三,是這兩條街的里正,自己把宅院質(zhì)押給他的。
“岑老爺,做公去?”侯三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岑國璋對他從心底厭惡,理都不理,轉(zhuǎn)身要離開。卻不想侯三還湊了上來,拉著自己的衣袖,眨著一雙死魚眼睛,嘴角含著譏笑,像塊丟進臭水溝里,又撈出來的牛皮糖。
“岑老爺,舍不得你這好宅子吧。確實真好,附近兩條街,就這座宅子拔尖。你要是舍不得,有法子啊?!?p> 說到這里,侯三痦子上的卷毛居然抖動了幾下,臉變得無比的猥瑣,“把玉娘讓給我,我們的賬一筆勾銷,這宅子不就回到你手里了?女人嗎,還怕找不到?!?p> 岑國璋眉毛一挑,眼睛一吊,冷冷一笑,猛地跳起來就是一拳,正打在侯三的臉上。不跳起來不行啊,前身的身體太差,不跳起來用不上全力!
侯三結(jié)結(jié)實實地吃了一拳,捂著開了花的臉,驚恐地看著往日的懦弱書生,猛然間化作暴躁青年。
你他娘的說的是人話嗎?以前那個廢物,是不敢得罪你們,現(xiàn)在換成是老子了。不打你,老子早上白站著撒尿了!
“等老子有空了再收拾你!”岑國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轉(zhuǎn)身匆匆離去。
不走不行,前身底子太差,這么一個動作,居然冒虛汗。趁著對方?jīng)]反應(yīng)過來,先走了再說。
等老子練好了身體,再來堵你丫的!
侯三捂著臉,老鼠眼睛盯著岑國璋的背影,滿臉的怨恨。
在去縣衙的路上,岑國璋在反思,前身究竟懦弱無能到了何種地步,居然被一個里正如此欺負?
真是太可氣了。還有自己這身子,根據(jù)記憶,底子這么薄,居然還隔三差五跟著一幫損友去花天酒地,真是瞎了狗眼!
從今天開始,要鍛煉身體。尤其想到家里還有一位神仙妹妹一般的娘子,強身健體的渴望越發(fā)強烈!
進到衙門,布局和見到的人,跟記憶中的都對得上號。
里面的人進進出出,大部分人對岑國璋視為無物。有些囂張的捕快,都不拿正眼瞧他。鼻孔朝天,冷冷一哼,算是打過招呼。
還有幾人,奚落道:“岑書辦,聽說昨晚你都嚇尿了,換褲子了嗎?”
岑國璋冷冷地看了他們一眼,徑直走自己的路。
只有少數(shù)書吏拱拱手,客氣地稱呼一聲。岑國璋也客客氣氣地回了一禮,讓他們很詫異。
走進公堂,六房掌案,三班班首都在,看到岑國璋走了進來,神情各異。
“你來作甚!”刑房掌案韓大能皺著眉頭喝問道,語氣不善。岑國璋在他手下做書辦,平日里喝來呼去慣了。
“縣尊老爺喚我來的。”岑國璋淡淡地答道。
“呵呵,老爺喚你,怎么不知會我?”韓大能納悶了。
知縣老爺找刑房一位書吏,自己居然沒有接到通知。這里面會不會有問題?他開始緊張地思考分析。
“無妨,老爺喚他,就在一邊候著,想必他也不敢當著眾人的面,編這樣謊言,不怕吃板子???”
戶房掌案蕭存善看了一眼與往日不同的岑國璋,意味深長地說道。
他四十歲,聽說原本是一位藩司老爺?shù)膸煚敚恢獮楹位亓烁豢诳h,做起書吏,一做就是十年?,F(xiàn)在是六房書吏之首。
很快,知縣胡思理從側(cè)門轉(zhuǎn)了進來。他戴著烏紗帽,身穿青色盤服,正中的補子上繡著一只鸂鶒。
他往案桌后一坐,自帶三分威儀??h丞尤得貴,主簿茅易實分坐在兩邊。
“小的們見過縣尊大老爺!縣丞二老爺!主簿三老爺!”
公堂上的眾人向上方拱手彎腰,齊聲問禮。
“都免了吧?!?p> 等到眾人依次分站好,等待點卯和工作安排,胡思理下一句喝道:“把刑房書辦岑國璋叫來!”
眾人的目光都轉(zhuǎn)注在站在最末尾的岑國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