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鐺鐺鐺!鐺鐺鐺!”
菜刀撞擊菜板的節(jié)奏聲響起后,西屋睡午覺的果子、華子、禿子和爺爺都被驚醒了,窗外稍微偏西的陽光從窗戶里照進屋子,搞得整個房間溫暖、安逸。
“爸爸!幾點了?”果子仍閉著眼迷迷糊糊的問著。
“起來吧,都快要三點鐘了,這個午覺睡的踏實!”爺爺催促著。
“天微微亮就起來請神了,肯定困呀!天兒這么清冷還真的是不想起來呢!”華子仍舊沒有起炕的意思,懶洋洋的躺著。
“你們就懶著吧!一會兒你娘又要過來抽你們了!”爺爺催促著,兀自已經(jīng)穿好了鞋子走出了西屋。
爺爺一進東屋就看見了二翠早已坐在炕邊,奶奶低著頭正在剁白菜,二翠看見爺爺進屋,偷偷吐了吐舌頭,看得出二翠已經(jīng)被強行喚醒,被拉著一起忙碌起來了。
東屋的炕面已被清理干凈,上面放著一張長約2米寬約1米板的木板,奶奶就是在這個上面剁著白菜,白菜不是很新鮮,甚至菜幫都發(fā)黃了,但是好在還是可以吃的。
這會兒子,白菜已經(jīng)快要被收拾好,一半已經(jīng)被裝在旁邊的搪瓷盆里。
奶奶和二翠前后的忙碌著,這時候,三兄弟也陸陸續(xù)續(xù)的走進了東屋,幾個人暫時也幫不上忙,只得看著奶奶一會拿面,一會澆水,前后坐著準備工作。
終于,所有的前期程序都已完成,奶奶喝一聲:“調(diào)板子!”
華子首先搬起了大菜板,將其橫過來,一半搭在炕沿上,一半懸空。奶奶竄上炕,盤腿坐在炕里,開始就著菜板揉面,不一會一塊橢圓形的面塊就被揉成了長條狀,接著拿起菜刀切成一個個直徑二、三公分的小面團,在白面里一滾,甩給了爺爺,爺爺站在炕下,拿起小棉團,壓扁,拿起一根搟面杖開始將面團壓扁、展開,不一會一個面皮就做好了。
爺爺將面皮甩給二翠,二翠拿起一個面皮,攤在手心里,用筷子從搪瓷盆子里將白菜餡料夾起填進面皮里,三下五除二就將面片做成了一個鼓鼓囔囔的存在。
華子、果子、禿子也不準閑著,在奶奶的催促下,三兄弟仔細洗過手,開始幫著爺爺壓面團,華子也拿起面皮有模有樣的做起了。
......
外間屋供桌上的松香味兒飄進東屋,伴著窗外和煦的陽光,屋子里暖暖的。
大約一個鐘頭的功夫,所有的程序都已完成,在大家的勞動中,高粱桿做成的鋪板上,幾十個白白胖胖的餃子已經(jīng)全部成型,大年除夕的重頭戲算是準備就緒了......
“哎呦!累死我了!包這些餃子真是累的要命!”果子又開始抱怨了。
“滾!累啥死!大過年的!再胡說我打你!”奶奶掄起搟面杖就想打,好在果子躲得快,一下子被他跳開了。
“哎呀,不就是說句話嘛!怕啥!老祖宗又不會怪罪!娘!你就是迷信的很!誰說過年不讓說話了!”
“你還說,我要打你了!”
“閉嘴!犟吧你就!每次過年你不挨幾次揍都不舒坦!”二翠翻著白眼,對著果子說。
華子、禿子見狀,忍不住在一旁憋笑,噗嗤噗嗤的。
“嘿嘿嘿,快去!快去!快去房后頭柴火!”爺爺一邊說,一遍推著果子、華子和禿子,順便解圍。
果子不情愿的扭過頭,被華子和禿子拉出了西屋,剛走出門洞,果然按捺不住,華子、禿子哈哈的大笑起來。
“你們還笑!你說過個年,弄的跟上墳一樣嚴肅!說個話都不行了!”
“娘就是在乎這些,過年的時候要嚴肅,請神、包餃子、拜年、上供、送神都是被祖宗們看著的,不能馬虎!”華子擺出知書達理的樣子,一通說教。
“呵!還祖宗看著?難不成看到娘做的好了,還要出來虧一夸不成?!”果子反駁道。
“又亂說!娘來到家里,需要盡一個做媳婦的本分,這些過年禮節(jié)都是需要認真遵守對待的!你要理解娘的用心!”禿子不愧為大哥,耐心的勸阻著。
三兄弟你一言我一語,想到晚上有餃子可以吃,便又開心的不得了。
華北大平原5點鐘的天已經(jīng)微微要黑了,冬季的寒冷仿佛也加快了時間的流逝。
整個村子都沉浸在安詳中,等待著夜幕降臨,一家團聚的時刻。
慢慢的,家家戶戶的煙囪里開始冒出白煙,這是開灶的信號,也是大年降臨的先兆。
柴火已經(jīng)收拾完畢,二翠蹲在灶臺準備生火了,奶奶揭開鍋蓋,將鐵鍋刷干凈,爺爺將新挑來的水倒進了鍋里。
這時,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下來,遠處的村莊又再次陸陸續(xù)續(xù)的傳來了鞭炮的聲音。
大年除夕夜晚的鞭炮聲,宛如信號一般,指示著已經(jīng)開始有人家的餃子被擺上了餐桌。
“還不快點下餃子嗎?我都餓了!”這次又是果子,小聲的對著華子嘟囔著。
“快了!快了!我早就餓了,娘不說下餃子,誰敢下呀!”
終于,奶奶走出東屋,走到供桌前,將一把香燭點燃,分成三份,然后吩咐華子、禿子、果子分別拿著其中的一小把走到各個門前拜了又拜。
奶奶自己再次點燃三根香燭,工工整整的插進供桌上的香碗里,退后幾步,恭恭敬敬的磕了幾個頭,然后對二翠說:“翠兒,下餃子吧!”
宛若久旱逢甘霖,爺爺開心的拿出了鞭炮,果子、禿子和華子早就等待著,猛的接過鞭炮,向門外跑去,爺爺望著三兄弟的背影呵呵的傻笑著,滿臉慈祥:“這些小兔羔子!”
奶奶站起身來,臉上也帶著游絲般的笑容,為了掩蓋,也竭力繃著不肯流露出來。
爺爺和二翠小心的搬起高粱桿鋪板,將包好的餃子一個個放進滾燙的熱水里,奶奶還在灶膛邊照看著柴火,不斷督催:“輕一點放,別把水濺出來,弄的到處都是!”
忽然,爺爺拿起的一個餃子被扔出的力度大了點,熱水被砸到了鍋臺上。
“說了讓你輕點!你還不輕點!啥都干不好!”
面對奶奶的指責(zé),爺爺只管傻笑,也不敢回嘴,看得出這種笑其實也是幸福的,一家人團聚就是爺爺內(nèi)心最大的歡喜。
“哎呀!大過年的,說兩句就行了!娘!快去舀一碗涼水來,柴火太旺了,水有點沸了!”二翠一邊替爺爺解圍,一邊轉(zhuǎn)移焦點。
破天荒的,奶奶第一次沒有進一步反擊,而是順著二翠的意思,把灶膛的火熄小些,趕緊去水缸邊舀了一碗涼水,倒了半碗到沸騰的鐵鍋里,瞬間不斷上下翻滾的餃子平息了下來,伴著陣陣香氣,預(yù)示著差不多已經(jīng)煮熟。
這時,屋外的天已經(jīng)慢慢黑了下來,遠遠近近的大家小戶都開始燃放鞭炮,爺爺走出外屋來到院子里,對著院墻大喊:“趕快點鞭炮,餃子熟了!快點點鞭炮!”
果子、禿子和華子早就在屋后的棗樹林里掛好了鞭炮,就像等待信號一般,聽到爺爺?shù)暮奥?,果子一個激靈,趕緊起身,不一會炸響的炮仗聲沿著巷子傳遍了整個院落。
奶奶拿出八只小瓷碗,爺爺用漏勺在每只碗里都加入了五個餃子,二翠把其中的五碗餃子依次排在家譜的供桌上,看到華子們剛走進屋,奶奶拿了一碗給華子說:“拿到小東屋的財神爺那里去!”
又拿了一碗遞給禿子:“把這一碗放到灶神爺那里去!”
還剩最后一碗,爺爺端起來站在院子里,高高舉起超過頭頂,默念:“老天爺吃餃子,來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
奶奶早就在門前的院子里擺了一張桌子,上面香爐里插滿香燭,餃子盛完,奶奶走到桌子前,趁著香燭還沒有完全燃盡時,撲通跪在了地上,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紙錢燒起來,一邊燒,一邊嘴里嘟囔著:“老天爺保佑風(fēng)調(diào)雨順!家里人們平安!平安!平安!”
燒紙被點燃,冒出一縷煙后瞬間燃燒起來,光亮異常,借著熱風(fēng)飛起來,瞬間又卷曲萎縮著掉在地上,變成了一團黑炭。
禮畢,奶奶又走到家譜面前燒了一疊紙,祈禱著對家族去世長輩的思念,之后又分別去了東屋和灶臺前給財神爺和灶神爺分別燒了同樣的紙后,再次祈禱發(fā)財和家人平安的福詞。
這一連串的動作,是小子對過年的基本記憶,那是幾十年前的年,那種年是一種嚴肅的、什么的、儀式感的年,沒有人敢亂說話,沒有人敢亂指點,內(nèi)心充滿對神靈和祖先的尊敬、敬畏,也許就是在這種敬畏中,才有了中華文明和文化的傳承………除了,果子之外……
“你看,娘還在到處燒紙,溜好的餃子都快涼了!還不快吃!”果子果然拋棄了敬畏心。
“小兔崽子,等我燒完再吃能餓死你嗎!亂說話!”奶奶再次呵斥。
“看吧!不讓別人說話,自己大過年的罵人!”
也許是果子說的話過于有道理,奶奶臉上雖然不滿,但是也沒有再次嚷叫,而是瞥眼看著一旁站著的爺爺、禿子和二翠幾個。
“好了,燒一燒就可以了,祈福嘛,心到了,禮到了,就是年!”爺爺頗有深度的總結(jié)著。
這時,奶奶把燒紙的鐵盆放在了院子里,終于完畢,可以開始吃這一頓難得的年夜飯了。
大家饑腸轆轆,爺爺搬了木床子坐在桌子一邊,果子也迫不及待的坐下來,接著是禿子、華子和二翠,大家臉上洋溢著等待已久的微笑,想到的都是一件事———終于可以吃到餃子了。
這一頓年夜飯是一年的期盼,也是離家在外回家團聚的難得時刻。
奶奶再次確認灶膛柴火后,也終于不再忙活坐了下來,正準備吃餃子時,爺爺一拍大腿:“哎嗨!竟然忘了一件事!”說完站起來,拉個果子要出去。
“這是去干嘛!還沒有吃飯呢!”果子一萬個不情愿。
“跟我來,一會兒就知道了!”爺爺滿臉神秘的微笑,把大家都搞糊涂了。
爺爺和果子走出門外,來到門洞一旁的一堆爛木頭柴草旁,趴了趴墻角的一只黑色瓷壇子。
果子立刻明白了,“這是酒嗎???”
爺爺嘿嘿嘿的笑著點頭默認。
“這么好的東西,怎么給忘了!應(yīng)該一早就拿出來的,還好沒有吃飯,酒就著餃子真是人間美味!”
來到廳堂桌子旁,大家見到壇子后也都會意了。
二翠看著臟兮兮的壇子:“這是啥?我還以為是娘腌的咸蘿卜菜呢!”
“這是酒吧?!”華子打量著壇子。
“就知道喝酒,到哪里也忘不了這一口!”奶奶不滿的撇了爺爺一眼。
正在大家要開壇喝酒時,禿子看了一眼家譜,又打量著華子、果子和二翠,緩緩說:“我們哥幾個是不是也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