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君位
在丹穴的這幾日,一日三餐,少桑都會讓人備許多菜,每日的菜都是不同的,委實讓亦如好好滿足了一番自己的口腹之欲??粗约喝找鎻妷训南审w,亦如不禁感慨,這是知曉自己不能再起舞了,所以才越發(fā)放縱自己了?
以前呢,在別人眼里,亦如便是淡然超脫,無欲無求的。自從遇見了少桑,她才有了這些人間煙火氣,多了些尋常女子的喜怒哀樂。
她本心在云端,卻被他拉入了萬丈紅塵。
少桑甜糯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師姐可用過午膳了?”
亦如此刻正坐在桑殿的院中賞梧桐,聽到少桑之言,亦如展顏一笑:“師弟近幾日總愛問我是否用膳,師弟卻不知,這幾日我用的膳加起來,乃是我一年的吃食量,如此下去,我定然會日益圓潤,不知師弟這是何意?”難不成少桑不喜纖瘦的女子,只愛圓潤的女子?
少桑愣了愣,細思了陣亦如方才所言,笑著言語:“每回見師姐,師姐都會清瘦許多,以后師姐與我在一起,自是不會再如此了?!狈踩讼矠橐料萌算俱?,少桑卻不喜。
少桑所言指的是上回她闖神山之事,擔心她會想起那些傷心的過往,才未明著提起此事。他待她,一直都是如此細致周到。
“師弟,不知鳳君叫你前去,所為何事?”今日一大早,少桑就被鳳君叫去了,一直到午時才回來。見少桑神色與往日里有些不同,亦如想著許是有什么事發(fā)生,便關心的問了句。
聽亦如提及此事,少桑嘆了口氣,坐到亦如身邊,很是溫柔地將她抱入懷里,輕聲說:“有時我真的不懂父君,明明兄長萬事都做得那般好,為何還要讓我繼任鳳君之位。一直以來,我本就無心于此。父君若是這樣做,將至兄長于何地?”他自在隨性慣了,怎能擔得了如此重擔。
原來讓少桑困擾的是此事,他那般重情重義,自是不愿為了這鳳君之位,失去他唯一的兄長。亦如想了想,才言語:“子夜神君乃長子,繼任鳳君之位乃順應天命,鳳君為何又要改變這天意呢?”仙界主張長子為尊,可子繼父位,鳳君此舉,似是有些于理不合。
少桑將頭靠在亦如肩上,淡然言語:“連師姐都知曉,兄長才是這天命之人,父君卻說我才是那命定的鳳君人選?!弊右乖缟偕3錾@便是天意,也是上天賦予子夜的天命。
“鳳君可說過這其中的緣由?”鳳君不大像是偏袒不公之人,自是不會因偏愛少桑便想著讓他繼任鳳君。
聽此言,少桑哈哈大笑了起來,笑聲止住后,才開口:“父君說在我弱冠之年,他偶然夢見爺爺牽著我的手,爺爺笑得很是欣慰,而我一襲鳳袍加身,額上點著鳳君之印。一個夢而已,父君卻覺著這是爺爺在告訴他,我才是這鳳君的命定之人?!倍嗝纯尚?,子夜的所有努力,都不及他父君做的一個夢。若是被子夜知道了,又該多么心寒。
在亦如看來,鳳君的顧慮,確是有理的。君位旁落,在仙界也是有先例可循的。南海鮫人一族,青丘山九尾狐族,還有小華山錦鳥一族,都發(fā)生過此事。就像凡間的皇太子,若是無才無能,定會被廢,由德才兼?zhèn)渲颂嬷?p> 只是這子夜之才能八荒盡知,不該受此待遇才是,僅僅一個夢,便要換這鳳君人選,是否太過草率了。
“若是子夜神君無才無能,如此也罷,只是他并不是這般不堪,鳳君這樣做確是有失公道。”少桑說得沒錯,她與子夜很像,皆是為了家族榮光而活,從被賦予希望開始,沒有一天是為自己而活。感同身受,若是有一天被人拿走所有曙光,心里定會甚是苦楚而絕望。
在仙界,似是沒有公道可言,眾人都會覺著,給你的,你便要安然受之,若是要收回,你就得拱手讓之。少桑聞著亦如發(fā)間的清香,柔聲說:“為了讓八荒見著兄長的光芒,我一直盡力將自己隱藏起來,只求做個游戲人間的散漫神仙。在我心里,丹穴未來的鳳君只可能是兄長,絕不可能是旁人。我作為兄長的同胞手足,定會盡全力將兄長推到那個極致榮光的位置。何其有幸,我能成為那片最襯兄長的綠葉?!?p> 原來,少桑一直隱藏自己修為,是為了他兄長。
那般費盡心機,只為了讓子夜光芒萬丈地順利登上鳳君之位。為了子夜,少桑心甘情愿成為陪襯。
若是鳳君不知曉少桑真實的修為,以為少桑只是資質(zhì)平庸,定不會有此念頭。少桑那般小心隱藏,那鳳君又是如何看破此事的呢?亦如還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師弟一直在盡力隱藏自己的修為,鳳君不該知道內(nèi)情才是?!?p> “是我二叔說的?!兵P君將少桑送到姑射學宮修習,就是想讓蒼似昔多多留意少桑的一舉一動,順帶讓蒼似昔好好瞧瞧這少桑的修習資質(zhì)。蒼似昔那般機靈的人,怎會看不出少桑是在有意隱藏自己的修為。
原來少桑還有位二叔,為何以前未聽少桑提起過,亦如再次困惑不已:“二叔?”好像聽她大伯說起過,鳳君有位同胞弟弟,因此人長年不在丹穴,其他仙人對他知之甚少,只知道有這么個人,連名都無人知曉。
聽亦如問起,少桑才恍然大悟,是自己大意了,委實不該忘記向亦如隆重介紹他這位二叔:“我忘記告訴師姐了,我二叔師姐也認識,他就是你我的師父,姑射學宮的學尊。”這本是他二叔的秘密,但亦如不是外人,自是要告訴她才是。
如此驚天大秘密,亦如委實被嚇了一跳:“師弟,此話當真?師父真是你二叔?”想想鳳君的模樣,眉眼間似是與蒼似昔真有幾分相似。許是這些年被丹穴的瑣事擾了清靜,鳳君才略顯滄桑了些。
少桑點了點頭,輕聲說:“此事也算是我鳳凰一族的秘密,二叔年少時隱藏身份,拜入蓬萊學宮,學成后自己創(chuàng)立了姑射學宮。我二叔這人想必師姐也了解,性子狂放不羈,不大愿被原先的身份束縛住,才從未與人提起過他的過往。”亦如定然不會相信,蒼似昔為了讓少桑替他隱瞞此事,對少桑做了多么有失學尊身份的事。
鳳君讓少桑到姑射學宮修習之時,并未告訴少桑,蒼似昔的真實身份。蒼似昔以為少桑只是在出生時看過自己一眼,定不會認出他來,畢竟少桑那時只是個心智未開的孩子。誰曾想少桑竟一眼便認出了他,這其中的緣由,自是因少桑這極好的記性。
雖未當著其他師兄師姐的面與蒼似昔相認,少桑卻在私下叫了蒼似昔幾次二叔。漸漸地,少桑便發(fā)現(xiàn)了件極為有趣之事,只要他叫蒼似昔二叔,蒼似昔便會很緊張,此時不管他向蒼似昔提什么要求,蒼似昔都會很快答應。
因為此事,少桑便在姑射學宮過了一段甚是舒坦的日子。后來蒼似昔因受夠了少桑的威逼利誘,日日想,夜夜想,終于想出了一極不合仙道的法子。
蒼似昔為了少桑,苦心孤詣地造了一結界,甚至還損耗了自己不少修為,而后便無半分猶豫地封住了少桑的修為,將他困在了這處結界中。
此結界名喚極夜,也就是一直是黑夜之意。少桑倒是不怕黑,就怕空無一物,無事可玩。那時修為全無,獨自一人在結界里待了半月,實在是待不下去了,才迫不得已答應替蒼似昔誓死保守秘密,決不以此相要挾。
“沒想到師父出自鳳凰一族的傳言竟是真的,只是誰都未曾料到師父竟是鳳凰皇族血脈。如此看來,師弟這口風還是挺嚴實的,不然為何在姑射修習這些年,都未流出半點風聲?!币嗳缫恢庇X著她師父與常人甚是不同,這不同之處不只是那張臉,還有他這脾性,現(xiàn)在想來,倒是與少桑的性子有些大同小異。
亦如此言,在少桑聽來,甚是酸澀凄涼,那些漆黑得空無一物的往事,何必再提起,不過是讓人徒增笑意罷了。
見少桑沉默著未言語,亦如以為他此刻定然在想念蒼似昔,畢竟那是與他血脈相連的血親,她忍不住輕拍了拍少桑的肩,安慰道:“師弟不必如此,以后無事了,我們一起回姑射學宮看師父便是了?!?p> 少桑愣了愣,委實被亦如之言噎住了,此時少桑正在氣頭上,不由地小聲念叨著:“回去看他做甚,讓他孤獨終老才好呢……”
亦如聽見了少桑的聲音,卻未聽清他在說些什么,少桑這聲音實在是太小了,亦如不禁好奇地問:“師弟,你在嘀嘀咕咕什么呢?”
“師姐不必擔心,我無事。”孤獨終老四字就算少桑不說,別人也知曉。蒼似昔已兩千余歲,仙界這個歲數(shù)的仙人,稍微遲些的,兒子也已弱冠,若是手腳快些,指不定孫子都要成親了。蒼似昔這把年紀還是孤身一人,想來此生也就如此了。想到此,少桑對他這位二叔,竟生出了些同情之意。
如此看來,凡人所說的“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句話甚是在理。
亦如在姑射學宮修習這些年,沒見蒼似昔離開過姑射山,難不成蒼似昔為了隱藏自己的過去,從不回丹穴山?但亦如又覺著蒼似昔不大像是那種無情的人,不禁問了句:“師弟,師父他上次回丹穴是何時?”
“二叔很少回丹穴山,上次回來還是我出生之時。”少桑聽鳳君說過,子夜出生,鳳君千里傳音請蒼似昔回來,他卻未回來。偏偏少桑出生,不請蒼似昔,他竟不請自來了。
“沒想到師父已有近四百年未歸家了,想來也是姑射事務繁重,師父才抽不開身回來看望家人,且?guī)煾改茉趲煹艹錾鷷r回來抱抱襁褓中的師弟,足以說明師父這心里還是很看重師弟的,所以師弟也不必多想?!笔聞辗敝厮淖忠徽f出口,亦如便后悔了,蒼似昔整日里有多閑散,姑射弟子那可是人盡皆知。
聽說蓬萊學宮的月繁霜月學尊整日里陪著弟子修習仙法,看看別家的師父,再瞅瞅自家的師父,果然無法同日而語。
亦如不提起蒼似昔抱他這事還好,一提少桑心里就甚是生氣,他少桑能有幸安然無恙地活到現(xiàn)在,全是靠他自己命硬。那時少桑出生,碰巧蒼似昔也回來了,丹穴可謂是雙喜臨門,鳳君樂昏了頭,竟將小小的少桑交給蒼似昔抱抱。這時,悲劇的事發(fā)生了。
蒼似昔看到少桑忽然大驚失色,一不小心松開了手,少桑就這樣被蒼似昔丟到了地上,要不是穩(wěn)婆包他包得嚴實,估計他這小命當場就完了。
這還不是最讓人生氣的,更讓人生氣是,當鳳君問蒼似昔為何如此時,蒼似昔竟這般回答:從未見過這樣丑的孩子,被嚇到了。
少桑猜想,蒼似昔定是整日里見自己那張絕世的臉見慣了,忽然見到剛出生孩子皺巴巴的臉,才會被嚇到。只是蒼似昔一兩千歲的人,這般冒失委實太過失禮了。
那時少桑只是個孩子,自然不知道當時發(fā)生了何事,許多事都是他年長一些后,鳳后告訴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