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春訖夏,秋來冬往,季節(jié)更迭,時光任冉。孫悟空在落伽山已有時日,既然紫竹林中嬉孔雀,綠楊影里逗鸚鵡,攀涯覓蜜,爬樹摘果;但是溫恭朝夕,執(zhí)事有恪。習(xí)慣了暮鼓晨鐘,拜謁諸神,早迎朝暉,晚送暮靄,漸入“ 除卻五欲,瘡疣解脫,逍遙自在,隨緣樂道” 的境界。
孫悟空自踏入落伽山,把三味真火與大鵬雕聯(lián)系在一起,唯有三味真火才能制服大鵬雕,敗它一潰涂地,萬劫不復(fù)。然而,三味真火的主人紅孩兒也是絕世超倫,百般聰睿的精靈,深諳仙機(jī)玄奧,審端徑術(shù),善權(quán)輕重,隨逐觀音菩薩已有時日,練達(dá)老成,深藏不露的個性,更是道途節(jié)矜,城府幽深非普仙之等同。
孫悟空找尋門道,冥思苦想,以親情作誘餌,旁敲側(cè)擊,善財童子俗性尚存,撩逗了思鄉(xiāng)之情,思親之心,于是事有起色了,伺機(jī)而動。
且說遠(yuǎn)眺落伽山的后山,群山綿延千里,彌天亙地,龍脈貫氣騰翔,氣勢宏大,昂霄凝積,聚攏吐穴,彌羅祥瑞。 要是腑瞰落伽山的后屏幛,但見群山翠碧,遠(yuǎn)瞰黛綠,煙波渺莽,廣漠無際??陕犐斤L(fēng)柔順,悄聲淺唱,恍然八音奏雅,旋律幽婉。林中吉光片羽,鶴唳鶯嗚,林下日曬斑斕,四靈安閑自得,隨處可見。溪澗碧波蕩漾,清澈漣漪,流水潺潺?;ㄆG惹蝶戲,蕊馥招蜂采,樹高有鵬鶴,林密藏禽獸,鬧而不喧,嘩而不吵,真乃萬籟幽娟唉!
這些天,孫悟空游蕩到落伽山的后山,經(jīng)丘蕩壑,涉游成趣,樹叢摘果,溪澗抓鱉,嬉鹿謔狒,快活無比,疲憊了,大呼:“山神,山神何在? 出來給老孫捏捏背,有好吃好喝的拿來!”
恍惚間閃出一個黑漢子,身材魁梧健壯,身著黑盔甲,頭戴一頂烏角軟巾,額間嵌套著黃燦燦的金箍,肩披紫綠披風(fēng),腳穿墨綠長桶靴子。圓溜溜的雙眸炯炯有神,舉止笨拙中亦透出了任事的靈犀,那廝畢恭畢敬道:“微神早知大圣在此有些時日,在下位卑名微,不敢打擾,請多包容,恭候大圣吩咐?!?p> 孫悟空故作驚訝,道:“你是甚山神?好個黝黑珍珠!”
那廝道:“大圣可曾記得,在下在黑風(fēng)山上際遇觀音,得以皈依正果,做了這后山守山大神!”
孫悟空故作一愕,而后連連點頭道:“記得記得!你呀一一過得好滋潤呢!而那老和尚卻已涅槃矣!”
守山大神笨笑道:“托大圣洪福罷了!”
“歪說歪說!”孫悟空不停擺手,道:“誠然是觀音菩薩的仁慈,你念著她慈尊,記住菩薩恩惠便是了。 有鮮蜜的果給俺摘來。 ”
守山大神樂呵呵地領(lǐng)孫悟空到一遍樹林中,但見樹桿粗壯,葉片茂密,樹干上長著一個個斗大果子,它輕巧地摘下一顆倒卵形的,奉給孫悟空,道:“大圣,此果為波羅蜜,香味濃似膏脂,果囊蜜甜清香,好惹饞呢,吃過后都會沒齒不忘,一想它便饞涎欲垂,好生留戀?!?p> 波羅蜜在孫悟空的手中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慎緘得不作貨然表態(tài),心想:這疙瘩果,個頭挺大,表皮粗糙,俺確是未曾見過,異乎尋常,這回遇拙了,不可讓這廝說見生,話貶俺不涉世面,土鱉一個!
孫悟空夸獎道:“好 ,好!好極了!”隨后拔一根毫毛,吹一口氣變出一把鋒利的刀,輕巧地剖開波羅蜜,但見肉質(zhì)似金色嫩黃,籽核有序地緊湊著,但聞蜜香飄蕩洋溢,讓人饞涎欲滴,真乃奇珍異寶,惟卿所好!
“接著一一” 孫悟空甩手拋一半給守護(hù)大神,道:“你是主人,先嘗吧!”
守護(hù)大神笨笑著,伸出食指,挑出一個苞籽,塞進(jìn)嘴里,咕嚕地轉(zhuǎn)一下,吐出一顆灰白的果核,如此津津有味地吃起來。孫悟空照葫蘆畫瓢,一顆一顆地把果囊送進(jìn)嘴里,嫻熟地用牙擊剔開果囊,把果核一顆顆吐出來,邊吃邊夸獎,道:“妙 ,妙!妙極了!”
恍惚間,蜂蝶蟻蟲循香而來,誘餌到的都給惹來了,守護(hù)大神悶頭悶?zāi)X地?fù)u手驅(qū)趕起來,笑道:“波羅蜜一開,熱鬧就來!”
孫悟空也賠笑道:“吃了這東西,光抹嘴還不行!還得學(xué)會抽身。 ”
他倆各自摟上兩顆波羅蜜,來到南海邊,在眺海礁上坐下,但見汪洋海闊,水天融洽,煙波浩淼,真乃千層碧浪踴潮滾滾,萬迭煙波遂風(fēng)滔滔,潮汛押韻,氣勢磅礴,更是祥光蹊蹺,瑞靄彌漫。
孫悟空道:“老黑呀,真是福祉遂緣,你當(dāng)年窩在黑風(fēng)山黝,做妖精時幾曾這般灑脫? 一件袈裟饞蔽了你熊眼,山佬子,未見世面,黑風(fēng)山與此地大相徑庭,美熬你了!”
“大圣,各家都有難念的經(jīng),小神也是表面光鮮罷了。 ”守護(hù)大神道出心中的苦澀,道:“在微神之上有揭諦,護(hù)法、比丘、羅漢等等諸天神,似小神之等有山神,土地、城隍、社公等等,俱顯門閥世家,壁壘森嚴(yán),等級不予逾越,此乃方圓規(guī)矩。令小神自卑莫過于頭上的金箍兒咒,摸上它就心生酸楚,尤覺低落一等。 ”
“玉帝頭頂上還有一片天,腳下還落下一撥影子。 ”孫悟空道,“誰都不大,心大!”
“那是,那是!”守山大神道,“謝謝大圣指點,大圈子也有更大的圈子套著,小圈子也有小圈子的制衡規(guī)矩,真無奈。 ”
孫悟空偷樂:俺老孫走對門道!想法兒摘了這廝的,紅孩兒的套套兒也就順便了,觀音菩薩不可能厚此薄彼。他捧著護(hù)法大神的頭,撩發(fā)輕抹著金箍兒咒,道:“這套套也曾鎖牢了老孫十幾個春秋,在別人眼里似乎是靚麗美觀的,但在他們的心里卻是鄙視唾棄的,囊括一生褒貶,灑落平生風(fēng)塵,渾身污濁,落伽山門籍不該彌留舊轍,能容普天之所能容,顏改前貌,縱觀前景,豈有顧憚后瞻之理,待俺問觀音菩薩個青紅皂白!”
“大圣,萬萬不可,別因微神私念而壞了規(guī)矩,隨遇而安吧!”守山大神攔住孫悟空,道:“其實微神也只是說說而豈,觀音菩薩普為觀止,豈有不察之詳? 罷了罷了!”
孫悟空急不可待,道:“你等著,老孫去去就回,討觀音菩薩個答復(fù),就摘除這詛兒咒咒。 ”
孫悟空踏著祥云,風(fēng)塵仆仆來到普陀巖前,守護(hù)大神緊隨其后,叫苦不迭,目睹孫悟空進(jìn)潮音仙洞,嗟悔不及道:“壞事,壞事了,倒了八輩子霉矣!”
孫悟空急匆匆的要拜謁觀音菩薩,但見惠岸行者迎出來,道:“大圣到此為的是聽經(jīng)? ”
“不是,不是!”孫悟空連連擺手,道:“靈山大雄寶殿經(jīng)樓里的經(jīng)書諸藉,老孫已倒背如流,菩薩的經(jīng)不耐聽,有事拜謁菩薩。 ”
惠岸告諭,道:“菩薩有言,如大圣至此,須在側(cè)廳待茶,茶后自明。 ”
孫悟空抓耳撓腮,咀嚼著惠岸的諭示,尋思:觀音菩薩又在賣關(guān)子,茶后自明,就是給俺閉門羹,俺自有不明它之明,俺只是與觀音菩薩說過事而豈!他笑對惠岸,道:“好的,茶留著品,俺在門墩上待著,不奈誰!”
惠岸立于門內(nèi),不再言語。
孫悟空性情如故,起先是盤坐參禪,沒半柱香光景,就按捺不住了,自是不耐煩起來,東張西望,上躥下跳,左右門墩輪番蹲著,焦躁煎熬煎,盼著觀音菩薩盡快撤經(jīng)。不知何故,抓到一只虱子,捏來捏去,情不自禁地塞到嘴里,咀嚼著,霎時愣住了,計上心頭,悄然而去。
“給菩薩說對了,這猴頭沒耐性。 ”惠岸行者笑著自語,目睹孫悟空消失在茫茫的林海中,眺望著飄渺云海,思忖著:菩薩吩咐過,這猴頭會復(fù)返,到底如何?
轉(zhuǎn)眼間,但見孫悟空左右腋下,左右耳朵上,雙手與胯下, 或挾或托或拱,一共捎來七顆波羅蜜,擺在潮音仙洞前,果實肥碩,郁郁飄香,他這個敲敲,那個拍拍,道:“李公子,可喜歡? 你在落伽山久矣,抑或未曾知其味也!一嘗心悅,終不能罷呢。 ”
惠岸行者邁出幾步,道:“果倚香,囊嫩美,饞誘涎生。 ”
“嚯嚯” 孫悟空剖開一顆波羅蜜,但見果囊金黃,色澤瑩潤,香色俱全,恍如香脂,道:“普天諭告知,果香誘人摘,一歲一穗熟,任君多嘗試。那有果肉不誘惑?福如甜蜜,觀音菩薩普施天下乃甜蜜之福,甜——世人仰涎!”他自個兒吃起來,津津有味,霎時,護(hù)法,比丘、羅漢等諸神聞香而動,紛至沓來,波羅蜜給嘗過不了情,興致勃勃,洋溢著歡聲笑語,剩下的遍地果皮子核?;秀遍g,蜜蜂蟲蝶,蒼蠅飛獸聞香蜂擁沓來,聚集在果核皮屑上,吸吮著剩馥殘羹,轉(zhuǎn)眼間,蜂屯蟻聚“ 嗡嗡” 的熱鬧非凡。
在南海仙邑,孫悟空自知深淺,涉事有節(jié),從不賣弄功法,眼前的蟲蜂蠅蝶俱是誘來,他并未施一功半法。惠岸從未見過這個場面,轉(zhuǎn)身回稟觀音菩薩。
觀音菩薩聞言,自蓮臺上下來,跚跚走出洞門,孫悟空早已瞧見,隱忍著嬉怡的笑臉,黯然無語。眾仙見驚至了觀音菩薩,肅然沉默,鞠躬拜謁,唯獨“ 嗡嗡” 的聲音肆無忌憚地叨擾著。
“都回吧!”觀音菩薩不存芥蒂,慈祥和藹,緩緩舒袖揮手。
眾仙紛紛悄悄離去,孫悟空步履輕慢,也故作開溜回避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