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小樓的窗臺上,他在這里干什么?他努力思索著,對了,他剛起夜回來,正要回到臥室里妻女的身邊。
突然,外面?zhèn)鱽砹丝植赖乃缓鹇暎袷莻髡f中地獄里怪獸的咆哮,他朝外面看去,洛河之中不知怎地多出了一座山峰的模糊輪廓,峰頂處,有兩只巨大的燈籠,像某種巨獸的眼睛。記憶中,家的附近沒有這座山啊?
他看到,山峰漸漸地紅亮起來,然后他的身體因為本能地恐懼而僵住了,他看清楚了,那是一條超出他想象的巨大的蟒蛇!
他預(yù)知到了什么,心中的不舍戰(zhàn)勝了恐懼,他從僵直中掙脫出來,轉(zhuǎn)身朝妻女跑去。他的腦海中一片空白,他只想最后,和妻女在一起。
但是,烈焰的速度比他更快,他很快就被熊熊火海吞沒。
姬天昌一下子從床上彈了起來,他的額頭布滿汗水,他的絲質(zhì)睡衣也被汗水濕透。
“表哥,你終于醒了!”一個聲音高興地大叫,“怎么了?做噩夢了?你的臉好蒼白,我去叫陳御醫(yī)來給你看看。”
他這才注意到,床前的椅子上坐著一個少女,正是表妹冉真。
“冉真,你怎么在這?”他問,隨即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似乎一夜之間,他就度過了變聲期。但是,他早已經(jīng)變過聲,在九歲那年。
“我這是在哪?”
“當(dāng)然是我家啊!”冉真開心地說,“你等著,我去叫爹爹?!?p> “等一下?!彼m應(yīng)自己新的、更加低沉的嗓音,“我睡了多久了?他們呢?”他指的是白葉和白楓。
記憶像潮水般慢慢回流,他記起了開天橋上的事情,但是記憶到被高個黑衣人的閃電箭擊中后就突然中斷,后面發(fā)生了什么?他完全想不起來,他想去回憶,迎接他的便是劇烈的頭痛。
“已經(jīng)三天了啊!哪個他們?我不知道。”冉真回答,“你怎么又變聲了,你這人真奇怪。你先等著,爹爹吩咐,你一醒就要去通知他?!?p> 冉真出去了,天昌感知到身體并無異樣,便從床上站了起來。他可不想躺在床上見舅舅,讓他小看了自己。
房間里擺設(shè)很簡樸,只有幾張桌椅,地面也沒有鋪地毯。墻上有幾幅字畫,也不知道價值幾何,他欣賞不來,自然也就沒有研究的興趣。
也許是怕他不能吹風(fēng),房間的窗戶都是關(guān)著的,他覺得屋里有點悶,便來到窗邊,將窗戶打開來。
看樣子,現(xiàn)在是黃昏時刻,天空灰蒙蒙的,將黑未黑,難怪屋子里有些暗。窗外是假山流水,看來,他所在的房間是舅舅家的后院,旁邊就是花園。
流水從假山上悠閑地流下,發(fā)出不間斷地“嘩嘩聲”,假山后有棵一丈多高的桑樹,上面有一只巨大的喜鵲鳥的窩,用樹枝編織,看起來粗糙、結(jié)實。
桑樹翠綠的葉子讓他想起了白葉,沒想到,只一面之緣,甚至都沒說上話,他卻對她很是掛念。她怎么了?被高個黑衣人抓走了?
不會可能!他否定了這個想法,她那樣美麗的女孩,上蒼怎么舍得讓她遭受殘忍的結(jié)局。
天昌急于向舅舅詢問,他不能再干等著,便來到門邊,打算主動去找舅舅,他的動作太慢了!
天昌剛出門,迎頭便撞上了舅舅冉敏君。
“想出去走走?”冉敏君淡淡地問。
“冉真呢?”
“我讓她去休息了,這三天,她大部分時間都守在你的床前。你知道,她是愛動的性子,沒想到,她居然坐得住?!?p> 舅甥倆并排朝花園走去,冉府的花園雜草叢生,疏于打理,顯然主人對此并不上心。
冉敏君是個強(qiáng)壯的中年男人,他有一張強(qiáng)硬的臉,鷹目、一字唇。他穿著皇帝御賜的寬大蟒袍,胸口的四爪金蟒圖案栩栩如生,很有威勢。
他已經(jīng)當(dāng)了多年的都察院都御史,久居高位,自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氣質(zhì)。
冉敏君頭戴雙翅烏紗帽,腰挎玉帶,看打扮,應(yīng)該是剛辦完公事回府,連衣服都沒來及換就趕過來了。
天昌只在出門時從衣架上順手拿了件披風(fēng)披在身上,內(nèi)里仍是那套睡衣。相比于舅舅的隆重,他的服裝很樸素,然而他們舅甥倆走在一起,任誰都能看出來,天昌是可以無視冉敏君威勢的人。
“舅舅,告訴我發(fā)生了什么?”
“天昌。你變了?!比矫艟f,“這很好,從前的你太過幼稚。你不記得發(fā)生了什么?”
“我只記得一部分?!碧觳孀×祟^,“我是怎么到這里的?”
“那場災(zāi)難發(fā)生后,我最先趕到現(xiàn)場?!比矫艟o盯著天昌,“我看見你衣衫襤褸地躺在灰燼之中,身上卻沒有一點傷痕,不像躺在你身邊的那對兄妹,他們都有受傷,尤其是那少年,看樣子,似乎發(fā)生了一場大戰(zhàn)?”
該他回答了,但他還想知道得更多,“他們怎么了?你也帶回他們了吧?”
“他們在我府上,被妥善地看管起來。他們是敵是友?”
“你別為難他們。”天昌急忙說,“他們不是敵人?!?p> “也不是朋友?”
“我想去看看他們,舅舅,你有派人給他們治傷嗎?”
“當(dāng)然,”冉敏君駐足打量著那個鳥窩,“那天,將你們帶回府后,它們歡快地叫了好一陣子,都說那是好的征兆。你可以去看他們,但得先跟我把事情交代清楚,這也是你母妃的意思。她在這照看了你兩天,已經(jīng)是大內(nèi)規(guī)矩所能允許的極限,你知道,她雖貴為貴妃,卻不是一個自由的人,她下午剛回宮?!?p> 從前,每次和這個舅舅單獨(dú)交談,天昌就感覺壓力山大。舅舅是個雄心勃勃的人,他無法忍受自己的妹妹屈居人下,經(jīng)常受到皇后的欺負(fù)、為難。
他總是要求天昌關(guān)心朝政,多和大臣們來往,天昌不是傻子,當(dāng)然知道舅舅是想讓他和天壽爭奪皇位。
的確,父皇寵愛他和母妃,卻冷落皇后和太子。這給很多像舅舅這樣的野心家提供了幻想,他們都是不滿足于現(xiàn)狀的人,聚集在舅舅麾下,幻想有一天能改天換日。
天昌根本無心權(quán)勢,更何況,他和天壽是兄弟,在他看來,天壽是個合格的太子,將來也會是個合格的皇帝。至少,比他合格。
但是,這一次,以往的那種壓力幾乎沒有了,他不知道以前自己怕什么,如果舅舅提出讓他對抗天壽,他拒絕便是。
以前,他害怕拒絕舅舅,現(xiàn)在,他不理解有何可怕。
于是,他將那天發(fā)生的所有事都告訴了舅舅,所有他記得的事。
其間,冉敏君一言不發(fā)地傾聽著,等到天昌講完,天色已經(jīng)完全暗了下來,冉府的仆人們亮起了燈。
兩個丫環(huán)將花園中燈籠點亮,然后才發(fā)現(xiàn)了天昌二人,她們嚇了一跳,然后趕緊下跪請罪,冉敏君揮了揮手讓她們離開。
兩名丫環(huán)快步離開,到了拐角處卻忍不住放慢腳步,回頭悄悄地看了天昌一眼,然后飛也似的跑了。
“你知道她們?yōu)楹位仡^?”冉敏君問。
“因為我好看?!碧觳f,他沒有開玩笑,這是事實,他現(xiàn)在可沒心情說笑。
“這只是其一,更重要的原因是你的身份。你是高貴的皇子,還有可能是將來的大銘之主。誰都知道,陛下就兩個兒子,而他更喜歡二兒子?!?p> 果然,舅舅又開始了。天昌無奈,也懶得再向舅舅申明自己無心皇位的初衷永遠(yuǎn)都不會變。
“你有天子之相,誰都能看出來,她們就是被這種氣相吸引。但是,成事在人,如果你自己仍渾渾噩噩,抱著那種只想當(dāng)個閑散王爺?shù)挠字上敕ú蛔?。你終將失去所有,親人、朋友、愛人甚至生命。”
“舅舅,夠了?!碧觳f,“沒你說的那么夸張,天壽和我是手足兄弟,我了解他,他不是那樣的人。云大學(xué)士常說,血濃于水。”
“血濃于水?”冉敏君冷冷地看著天昌,“讓我來告訴你,那個欲取你性命的修煉者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