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8 江智淵上諫
一襲戎裝尚未脫身的劉駿正坐于明堂正位,皇太后路惠男坐于明堂左側,也正是在劉子業(yè)的右上側。殷貴妃則坐在明堂右側,懷側依坐著年幼的劉子鸞,倚著右列首席的劉延孫。
皇帝此番首狩收獲頗多,除卻野兔雀鳥等若干飛禽走獸,更是狩獵得一頭幾近二十鈞重的碩大野豬,眼下已讓劉駿著太官府屬進行烘烤以供眾人饗食。
在一番司儀就緒過后,劉駿飲過一杯美酒,即是示意眾卿且行己歡。緊接著歌舞生起,月下舞姬身姿搖曳,舞動得遠比先前皇帝未來時要來得賣力,可謂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宛若海棠花開,傾盡一生精力只為此時獻舞于帝王眼下,博君一笑。
稍之侍官向眾席奉呈上了天子御賜的烤豬肉,列坐欣然受用。
謝弘恢當即高舉觴觥,立身敬頌皇帝英武,洋洋灑灑口墨勃發(fā),嘴上對皇帝夸贊的話語宛若長江治水滔滔不絕,愣是連續(xù)揮灑了兩炷香方才頌德完畢,讓四座“只得”拍案叫好,縱然人心各異也得共相呼應,身為大侄子的謝莊亦是口頭叫好,內心實則有些為自己這位叔叔絕倫無比的馬匹功夫而羞愧。
劉駿面色頓然潮紅,手握觴觥痛飲一杯美酒,臨時起興道:“春天打獵,始于周朝,魯國史書上便有相關記載。君主打獵可以用來向百姓宣揚道德和法律規(guī)范。如今百姓歲熟年豐,天時生氣勃發(fā),四野邊境安定,可謂國內太平,四海晏清。眼下應當利用農閑時間,恢復春天打獵的禮儀?!?p> 年紀已過六旬的謝弘恢當即再次起身喝應,不見半點老態(tài):“陛下英明!”這一次謝莊無臉再看這位叔叔。
而身為在場親王年齡最大的劉袆自然也是起身喝應了皇帝的言語,以表自己對劉駿的支持。
江智淵看向二人一眼,顧自嘆氣,隨后見如今宴席之上,竟是不見蔡興宗、沈懷文這等諫臣,想來劉駿此番春狩圖求耳根清凈,特地將蔡興宗和沈懷文留在建康內。別有想法的江智淵只好將目光投注到了蔡興宗的侄子侍中袁顗身上。
袁顗的板正臉色微微動容,先是緩手做了個氣沉丹田的穩(wěn)固動作示意江侍郎稍安勿躁,旋即袁顗將目光投放了左側首席的那位殿下身上。
本在顧自吃食烤豬肉的劉子業(yè)察覺到了袁顗的眉眼作色,他思索片刻,終是攤手作了個甩手掌柜的姿態(tài),顯然劉子業(yè)不想插足此事。
他知道春天是大多數動物的發(fā)情期,在這個期間進行打獵是不利于動物的繁殖的,屬實不仁之舉??蓜ⅡE眼前正是興頭,他不好置喙。更何況政令里的意思也并無強制百姓進行春耕,故而百姓愿意與否依舊還在看個人己愿。
但劉子業(yè)還是轉臉看向了座于自己右側的劉楚玉,細聲提問:“阿姊以為阿耶所提倡的如何?”
劉楚玉蛾眉微挑稍作思考,軟語沁耳:“此令若行,不知來年春天會有多少郎君寄身山林狩獵求歡去了...想必也該會是不計其數吧?!?p> 劉子業(yè)驀然醍醐灌頂,尤顯激動的謝過自己這位阿姊。狩獵之事,多行于山野,而如今大多的山野湖澤大多為世家大族所強占,哪怕數年前劉駿呈對此出臺過相關政令,卻依舊是收效甚微。
如今劉駿提倡春狩,雖然于平民百姓而言此道政令可有可無,但對于貴族而言,這無疑于成為了一種縱容,加以時日發(fā)展,若是讓南朝貴族養(yǎng)成了一種春狩的壞習慣,屆時世家大族的好獵者很有可能會成為生態(tài)泯滅機,將對山野生態(tài)造成難以彌補的創(chuàng)傷。
而這于長久而言,顯然是不利于生態(tài)的建康發(fā)展的,雖然這些當代人可以明白,但他們并不一定能重視。而來自后世的劉子業(yè)顯然是較為重視生態(tài)這一點,若是食物鏈斷連,造就的許多損失是難以彌補的。
劉楚玉美目中含恍惚,顯然有些不解少年略無里頭的感謝,明明她只是說出了一件很有可能會發(fā)生的事情而已。
劉子業(yè)凝正眼神看向袁顗,微微轉頭示意此番提議有些不妥。
袁顗得悉之后早有主意,他準備待劉駿興頭消去之時再做勸諫,稟明利害,屆時定能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畢竟眼下劉駿方興高談闊然,你于眾人面前反駁其的提議,無異于是得罪天子的顏面,縱然那時劉駿知曉利害,又豈能拉下面子而應允?
可一旁的江智淵顯然就沒有袁顗這份政治遠見,他雙眉作舞,對袁顗的不作聲勢很是不解。
縱息,他拄膝股起,顯然將行己事。
袁顗察覺到了江智淵的蠢蠢欲動,撇嘴橫眉示意其不要沖動,兩人的席位各有幾個位置,無法交頭接耳,只得眉眼作色。
江智淵看著袁顗那一臉難受有如便秘的表情,雙眉微蹙,卻又是不知曉這位袁侍中究竟意欲何為。長相端正的江智淵暗自讀白:為人臣子,豈不該規(guī)勸天子,使得天子愈發(fā)圣明?又豈能與謝弘恢此流同流合污,使得陛下之眼遭受蒙蔽。
他恨不得懷文在此。
沈懷文自從年前入侍朝中,起初劉駿因為懷文文采斐然而寵愛重用于他,但后來懷文屢次諫言為劉駿疏離,前些日子又是因為替好友顏竣、周朗二人求情而遭到劉駿的不喜。
年前被劉駿征召入朝的江智淵可謂是深受皇恩,劉駿因為江智淵辭采清新富贍而對他格外賞識,除授其為中書侍郎,給予的恩寵禮遇在朝臣中可屬首位,此時所座之席也是在右側首列,恩榮尤加。他常常因為皇帝對其超越眾人的厚愛而惶恐慚愧,他心中暗下主意:這番直諫便是其效忠之時。
江智淵當即指撣大股間,隨即掌撐膝蓋正襟而起,目光炯炯儼然一副欲要大張旗鼓作態(tài)。身為老友的謝莊瞥見江智淵這般舉事作態(tài),暗覺不妙,卻是由于席位有距而只得望洋興嘆。
因狩獵得勝歸來的劉駿面色紅潤,劍眉微挑,顯然是注意到了這位端正文人的起身動作,旋即期待道:“江侍郎可是文墨忽起興,欲要展露一番風采?”
江智淵得言只好匆忙想了幾句辭藻,旋即清嗓以表重視,洋洋灑灑脫口而出,是在頌揚帝王春狩之英姿。劉駿聞后拍手稱贊,隨之四座叫好。
辭賦已終的江智淵依舊矗立于席,他雖然身不足七尺長亦依舊在滿庭皆坐中格外顯眼,并無坐落意思,腰桿挺正,面色執(zhí)拗慎重。
坐于其身旁的出自瑯琊王氏王彧見狀頗為不解,按理應該是他江智淵重歸于座位,皇帝進而對其嘉獎的情節(jié),如今卻是因為江智淵的矗立而格顯突兀。
這王彧也是出身顯赫,乃是東晉太傅王導五世孫,丹陽尹王僧朗(王僧達從兄)之子。美風姿,好言理,元嘉時期便深為文帝劉義隆器重,于是劉義隆讓自己第十一子和王彧同名,取名劉彧,又使劉彧娶王景文之妹王貞風為妻。
不僅如此,劉義隆還想讓王景文娶宋武帝劉裕第五女新安公主,最終王景文以疾病為由推辭??芍^是尤得劉義隆厚愛。
劉駿得悉劍眉微動,打趣道:“江愛卿可是言語未盡?”
劉子業(yè)矚目看向江智淵,他原先以為這江智淵當初選擇了提早脫身廣陵城,政治敏感性還是不錯的,如今再是端詳,只怕是好心辦壞事,勸諫有很多種辦法,顯然此時的江智淵選了當朝最笨的那個方法——當面直諫。
少年暗自嘆氣,心中卻又是對這位端正文人肅然起敬。
袁顗雙眉緊鎖,示意其切勿沖動過激。
江智淵緩放垂掌以示自有分寸,唇齒啟動:“初春時節(jié)乃是動情發(fā)情繁衍之時,陛下且不該大力提倡恢復春狩的禮儀呀,這實在是不...善之舉?!苯菧Y本想之言不仁,又恐會過于激怒龍顏,終究還是換作不善。
滿庭寂然,王公大臣們面色各異,皆有揣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