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讀書人的事，怎么能叫抄

　　與方平安商定前去云鹿書院的五日后，許慎的車架出現(xiàn)在了除怨司十三號分部門前。

　　跟值守的點卯官告假過后，方平安自除怨司里走了出來。

　　遠遠望去，他一眼便是看到了站在馬車旁的許慎。

　　今日的許慎，雖然穿的還是那日的儒衫，但別的打扮卻是齊全了許多。

　　頭上戴的，是不顯奢華，卻也并不廉價的學子儒冠。腰間佩的，是通靈剔透，色澤溫潤的羊脂白玉。

　　他的手上握有一把折扇，開闔間，可見蒼勁有力，神韻超逸的詩文古字。

　　甚至就連馬車的帷幔，都被換成了謙遜恭謹?shù)幕疑?p>　　因為昨日許慎已經(jīng)派人傳過信，今晨一早出發(fā)，所以方平安也提前穿上了定制的儒衫。

　　可與許慎相比，他顯得便略微寒酸了些。

　　方平安：你這樣就讓我很是尷尬。

　　“先生不愧為儒家學子，這般氣質(zhì)真是羨煞旁人?！?p>　　“哪里哪里?！?p>　　許慎手一抖，打開折扇含笑道：“永寧過獎了。”

　　謙虛就謙虛，你擺什么造型。

　　顯然，對于自己這身打扮，許慎表示很滿意。

　　畢竟是當年讀書人里的佼佼者，這點心氣要是都沒有的話，反而不正常了。

　　“咱們出發(fā)？”

　　“先生請?！狈狡桨补傲斯笆?。

　　許慎頷了頷首，低頭上了馬車，方平安緊隨其后。

　　“走吧?！?p>　　招呼了車夫一句，許慎望向方平安道：“永寧的詩文可準備好了？”

　　方平安點了點頭，從儒衫衣袖里取出了寫有詩文的信紙，“還請先生雅正。”

　　許慎神色平靜地接過方平安遞來的詩文，還未看便是言道：

　　“永寧不必太過著急，這幾日許某冥思苦想，為你作了一首，想來應該可以打動老師。”

　　他倒是沒有想過一介武人出身的方平安，能寫出什么好的詩句。

　　這般說法并非是在小瞧方平安，而是大乾各個修煉體系對武人的公認。

　　四肢發(fā)達，頭腦簡單，簡稱莽夫。

　　雖然方平安的聰明才智救了自己，但寫詩可就是兩回事了。

　　關于這一點，他作為儒家學子還是很有自信的。

　　然而，當許慎一本正經(jīng)地審視起方平安的詩文之時，他淡定的神色，卻是逐漸凝固。

　　最后取而代之的，是不可思議與難以置信，還有一絲倔強的崇拜。

　　怔怔出神良久，許慎不自覺地端正了坐姿，也不再以審視的目光，而是以鑒賞的神情一遍又一遍默誦起來。

　　足足一炷香的時間過去，許慎手上都快要捏住汗來之時，他方才長舒一口氣，抬起了頭來。

　　“永寧，這真是你作的詩？”許慎神色復雜道。

　　他既不愿意承認這是方平安寫的詩，又同時希望這是方平安寫的詩。

　　人，有時候就是這般矛盾，老喜歡劈叉。

　　方平安點了點頭，心中暗想：‘是我自己抄，咳，借的?！?p>　　讀書人的事情，怎么能叫抄呢？

　　“還請先生賜教?！?p>　　聞言，許慎卻是連忙擺了擺手，“永寧說笑了，你這首詩，許某哪敢妄言賜教。

　　最多，可以點評幾句?！?p>　　“先生請講。”方平安做出聆聽的姿態(tài)。

　　許慎頓了頓，在腦中整理了一下措辭，“永寧你的這首詩，雖不見辭藻華麗，描寫的也并非絕景，但它給人的意境之感，卻是難以言喻的真實。

　　光是讀起來，便覺身臨其境，心曠神怡，回味無窮。

　　尤其是這首詩中包含的哲理，明明通俗非常，可卻讓人不由深思遐想，仿有似曾相識之感?！?p>　　方平安也是沒想到許慎竟能賞析至如此程度。

　　這首詩在沒給題目之前，其實立意并沒有那么深刻，甚至很容易被誤以為只是單純寫景。

　　但顯然，從許慎的點評之中可以看出，他已經(jīng)領悟到了精髓。

　　不愧是曾經(jīng)云鹿書院的天才學子，如果沒有當年的那件事，他的成就或許會很高。

　　可見，正確的選擇，往往是至關重要的。

　　不過對于許慎而言，現(xiàn)在醒悟也不算太晚。

　　方平安敬佩地拱了拱手道：“先生大才，輕而易舉便能窺探至這般地步，實令在下驚嘆?！?p>　　“過獎，過獎，嗯？”

　　剛打開折扇自得的許慎一愣，詫異道：“永寧你這話的意思是，這首詩還有他解？”

　　“也并非他解，只是對先生點評的補完和詮釋?！狈狡桨参⑿Φ?。

　　許慎驚奇不定地追問道：“究竟是什么，永寧快講?！?p>　　方平安抬了抬手，示意許慎稍安勿躁，賣了個關子道：

　　“先生，不如待我們到了云鹿書院，見了您的老師之后，再一同揭曉謎底如何？”

　　“哎呀，永寧你這是要急死許某?！?p>　　許慎心癢難耐，起身掀開馬車正簾帷幔喊道：“老張，再快點！”

　　“好的，老爺?！?p>　　車夫應了一聲，便是抽打起了馬鞭，“駕！”

　　吩咐完，重新坐回馬車里的許慎，再次拿起那篇詩文欣賞了起來。

　　少頃，他又是抬頭道：“永寧，這首詩真是你自己寫的？”

　　此番，他的話中帶有期許之意。

　　方平安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得到肯定的答案，許慎一把拉過方平安手，激動不已道：“萬萬沒想到，永寧你竟還有如此詩才。

　　許某眼拙，居然想要替你寫詩，真是慚愧。

　　與你這首相比，許某寫的，也就不必拿出來丟人現(xiàn)眼了。

　　等到了書院，老師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語盡，不及方平安回話，許慎便又低頭看了幾眼詩文。

　　“詩倒是好詩，不過永寧你這字，還有進益的余地。”許慎嚴肅地教導道。

　　他這是肯定了方平安的才華，愿意放下心氣，指點一二，讓后者順利踏上儒道這條大路。

　　方平安虛心接受地點了點頭，“先生所言極是，在下謹記?！?p>　　的確，毛筆字對于大多穿越重生者來說，往往都是一大難題。

　　日后想要修行儒道的話，這字是得練練了。

　　別到時候施展“寫經(jīng)成法”之時，術法都識別不出來，那就有點令人哭笑不得了。

　　“也不是什么大問題，與永寧你的詩才相比，不值一提?！?p>　　言罷，許慎便是再次捧起詩文，細細品嘗，無比迫切地想要找出方平安話中的“補完”。

　　這般情愫，也只有在他當年第一次誦讀圣賢之書時有過。

　　這般，對學識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