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過彎不到百米,就出了小山谷,但出乎辛生明的意料,仍然看不到一個人影。山谷外是一個狹長平原,地上綠色的好像全是和小山谷中一樣的草坪草,這么大面積的人工草坪,是哪個土豪的手筆?又不是牧草,維護成本且不說,稍一疏忽,這地方就會變成荒漠。作為農(nóng)學學士,看到這辛生明很想不通。不遠處白白的一片是什么,已經(jīng)開始荒漠化的地方?辛生明干脆把箱子扔下,推著小九往前走。寬度幾乎一樣,長度沒有盡頭,好像是一條路。但路有這么寬?足足五十多米,只要路面夠結(jié)實,任何型號的飛機都可以起降,這里不會是個試飛場吧。
終于走到跟前,辛生明發(fā)現(xiàn)那就是普通的黃土地,雖然平得過分像是夯過似的,看起來挺硬實,但肯定當不了試飛跑道,這地方最多能當備用機場。想想也是,試飛場是什么地方,能讓盛棠所在的劇組借去拍戲?自嘲地搖頭笑笑,辛生明覺得自己現(xiàn)在越來越愛胡思亂想了,失憶后遺癥之妄想癥?
藍天,白云,青山,草地,一條不知道通向哪里的大路,只有他和小九,和之前在小山谷中不同,平原過于遼闊,更讓人感到孤獨。辛生明心里很清楚,以前哪怕在人潮人海的都市街頭,他也是孤獨的,因為他找不到自己的來路。
辛生明是烈士遺孤,父母都是烈士,至于是什么樣的烈士,只有極個別人知道但“不能說”,因為解密期沒到——辛生明甚至不知道父母的名字,也從來沒見過父母的照片,辛生明猜測父母是軍方的,因為他寄居的每個家庭都至少有一個成員有軍方背景,不是現(xiàn)役軍人或曾經(jīng)是軍人,就是在與軍事有關(guān)的研究機構(gòu)上班。
雖然是孤兒,而且父母兩邊都已經(jīng)沒有任何親人,但辛生明從有記憶起就覺得世界充滿愛,許多爺爺奶奶伯伯叔叔阿姨搶著把他接回家去,每個家庭對他的態(tài)度用“視如己出”都遠不足以形容。就是——太折騰了些,辛生明記得自己小時候很少在某個家庭連續(xù)住一年以上,最不可思議的是,每次還都要遷戶口。
“錦城雖好不如歸”,隨著年齡的增長,辛生明其實有些厭倦這種寄人籬下居無定所的生活。有時甚至幻想父母其實沒有死,只是執(zhí)行一項重大的國防任務(wù),需要隱姓埋名二十年。
楊阿姨家的小姐姐李抑揚說世界上沒有永遠的秘密——小時候她領(lǐng)著辛生明逃學去青城山拜師學藝的秘密計劃總是被楊阿姨提前發(fā)現(xiàn),如果解密期五十年,如果足夠優(yōu)秀也許四十年就可以獲得資格,早一年是一年。為了盡早知道父母的信息,辛生明從小就很努力,在力所能及的前提下,不放過在任何領(lǐng)域提高自己的機會,跟著小姐姐李抑揚,辛生明竟然真的在青城里山的天下第五大洞天“寶仙九室之天”拜師成功,而且身手被稱當代第二人——李抑揚讓他打敗其他所有人然后向她認輸。醫(yī)武不分家,順便學了中醫(yī)。
楊阿姨是民樂大家,但李抑揚只愿意偶爾打打鼓敲敲揚琴,楊阿姨只好逮住老實聽話的辛生明使勁灌輸,所以辛生明會演奏絕大部分的民族樂器。當然,按照楊阿姨的標準也只是會,楊阿姨說工科男太難教,早知如此不應(yīng)該讓他學木匠,匠氣太足。是的,辛生明會做木匠活,手藝還相當不錯,身邊的旅行箱和小九睡的嬰兒車都是他親手做的。
辛生明寄居過的所有家庭都對他很好,但總有親疏,最親的肯定是楊阿姨一家。說是李伯伯跟他爸是鐵桿,楊阿姨跟他媽是閨蜜,有著雙重關(guān)系,所以上面指定他們作為辛生明的第一監(jiān)護人。辛生明最早的記憶就是在楊阿姨家住的——楊阿姨說辛生明那時在他們家住了兩年,上小學后被別的家庭接走,當時李抑揚還大哭了一場。楊阿姨家一直有他的房間,青城里山有一棟他自己建的小木屋。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講,楊阿姨家就是他的家,青城里山也是他的家,李抑揚是他的雙料親姐姐。
但還是那句話,“錦城雖好不如歸”,辛生明一直在尋找終極三問第二問的答案。從小到大填表格,楊阿姨說籍貫?zāi)菣谔睢扒嗵铩保孕辽鞲呖己鬀]選擇京城的大學,非去了臨安。因為除了籍貫姓氏,辛生明只有一條尋根線索:他們家男孩成年前都要學一門老手藝,他準備從這入手。
到了學校,辛生明想盡辦法和青田籍的同學套近乎,為盡量多結(jié)識青田籍的同學,只要時間排得開,他什么課都去聽,無心插柳,僅用三年拿了三個學位。當然,作為青城傳人,中醫(yī)學碩士拿得比較輕松,提出申請,再通過論文答辯就可以。
有著“學一門老手藝”的傳統(tǒng),按理說不能是獨門單傳,至少有個上規(guī)模的家族。經(jīng)過打聽,青田還真有個大家族有這樣的傳統(tǒng),可惜人家姓周,也沒有類似于“死辛活楊”的習俗,無論死活一直姓周。
辛生明最后了解到,辛氏郡望是隴西、雁門,歷史最大聚居地在江右,青田只有零星辛姓。零星的也行吧,辛生明跟同學說如果在青田見到姓辛的長得跟他很像的,多留意下,也許是他遠房堂兄弟姐妹。同學看看他直搖頭,說姓辛的好找,長得跟他很像的,別說青田那樣的小縣,全國都不一定能找出幾個。說起來辛生明長得極帥,帥到幾乎分毫不能改的妖孽程度,而且沒有一絲陰柔,借用李抑揚的話,如果不是從小一起長大,肯定以為他是假人。
同學指望不上,辛生明只好尋找別的途徑。通過師門跟天下第三十小洞天青田大鶴天搭上線,參與集資在太鶴山下給自己建了座小樓。太鶴山下是青田地脈交匯所在,就算找不到祖居,也是回歸祖地吧,有個自己的家——真好!
小九是錦官城的榮育院里的小女娃,也是烈士遺孤,除了他自己,小九是辛生明知道的第二個連父母名字都不能說的烈士遺孤,他們好像是同類人。他記憶中的第一站是錦官城,小九也在錦官城,錦官城突然出現(xiàn)個獨一無二的榮育院……辛生明的思維開始發(fā)散。
榮育院這詞以前沒聽過,倒是法蠻那邊有個榮軍院很出名,給傷殘老軍人住的,從字面意思類推,榮育院應(yīng)該是專門撫養(yǎng)烈士遺孤的。辛生明基本上是錦官城人,自己就是烈士遺孤,這些年接觸過的烈屬不少,從來不知道錦官城有那樣的機構(gòu)——印象中全國都沒有。最讓辛生明激動的是,那小女娃的父母情況也是保密,比他更夸張只有個小名“小九”,名字據(jù)說沒來得及起,姓什么也不知道。
難道說那榮育院不是常設(shè)機構(gòu),只有像他和小九這樣的人需要的時候才臨時啟用?巴蜀是當年的三線核心區(qū),據(jù)說一些密級最高的基地現(xiàn)在還在那邊的大山里。小九連姓都沒有,是父母的密級更高,還是他出來的時候比小九大得多已經(jīng)會說自己的名字,所以幸運地保留了姓名?他們的父母說不定都還活著吧!
還有,他真的叫辛生明?辛生明——新生命,越想越不對勁!如果他是某個秘密基地出生的新生命,那“小九”會不會代表第九個,他是大哥小九是九妹?真是那樣的話,說明那幫人越來越懶,連假名字都懶得起了。如果姓名是假的,籍貫會不會也是假的,那樣的話,他這兩年在青田折騰啥。
他來到這個世界已經(jīng)二十多年,小九卻剛剛出現(xiàn),也許能從小九身上找到些線索吧。
榮育院在東南郊,從天府機場到楊阿姨家的路上,出機場后直接去那。一到地方,辛生明就心說不好,一個占地十多畝的大院子,簇新的院門右側(cè)簇新的牌子上寫著“榮氏育兒(國際)研究院”。“榮育院”三字竟然是簡稱,怎么不簡稱“榮國院”呢?還以為跟榮軍院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呢。沒想負責人笑瞇瞇地說:“我們用這簡稱就是為了傍名牌,人家榮軍院是知名文化遺產(chǎn)來著,如非必要,我們對外只用簡稱不用全稱?!?p> 負責人的坦誠,幾乎打斷辛生明所有的計劃,覺得還是不要心存幻想,照姐姐小時候的建議,盡早讓自己足夠優(yōu)秀吧。
往里走著,辛生明不經(jīng)意地問:“院里現(xiàn)在有幾個孩子?”
負責人說:“機構(gòu)組建不久,目前只有小九一個孩子?!?p> 竟然只有一個孩子!辛生明心中又生起了希望,難不成真是專門給小九設(shè)立的?等他把小九帶走,這個榮育院馬上換塊牌子另作他用。有些急切地問道:“現(xiàn)在你們這里有多少人?”
“各類工作人員三百多,還有十來期參加培訓(xùn)的人員,也是三百多。說是研究院,近期能帶來利潤的主要是培訓(xùn),對外業(yè)務(wù)暫時以培訓(xùn)為主,托管孩子的業(yè)務(wù)目前只做公益。咱們是商人,商人重利嘛,不賺錢的活當然越少越好,如果小九不是烈士遺孤,我們都不會接?!必撠熑诵Φ酶谷弧?p> 這個表面實誠的人比狐貍還狡猾,辛生明徹底泄氣。就算還有漏洞可鉆,三百多個工作人員盯他一個,他化身螞蟻都沒用。
辛生明沒想到的是,小九竟然一點都不認生,至少對他一見如故。發(fā)覺有人進屋,正追著個皮球爬的小娃馬上轉(zhuǎn)過身,看一眼后蹭蹭蹭地向辛生明爬來,扯著他的褲腿要抱抱。抱起小九,辛生明的心情前所未有,這種感覺不好形容,用“血脈相連”不恰當,也許是終于找到親人吧。就是這樣,小九就是跟他來自同一個地方,他們就是親人!
接下來幾天,辛生明都是早出晚歸,到榮育院跟小九培養(yǎng)感情,同時向?qū)I(yè)的保育員學習怎么照顧小孩子。沖奶粉做輔食,換尿布換衣服,擦屁股洗澡哄睡覺……學得太投入,晚上回家還要加班加點打造嬰兒車,把找漏洞尋線索的事拋到了腦后。
小九本來還不會說話,只會簡單的“哦哦哦”,第二天中午,突然叫出一聲“哥”,開始的時候還有點模糊,可能覺得好玩一直叫著,越叫越清晰,最后連成了“哥哥”。聽到這“哥哥”,從小異常沉穩(wěn)的辛生明人生第一次淚如泉涌,更加堅信小九就是他的親人。然后小九開始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話,第四天就能跟辛生明進行簡單的互動交流了。
第五天,所有的保育員都說辛生明已經(jīng)出師了,某些方面甚至青出于藍。第六天上午,辛生明就跟榮育院辦了交接,帶著相關(guān)手續(xù)準備返程。
辛生明掐著小九的生物鐘選擇航班,提前做了規(guī)劃。飛機上人不多,經(jīng)濟艙不到四分之一人,頭等艙乘客只有辛生明和小九。盛棠是乘務(wù)長,很閑,其他沒啥事的空姐也以幫著照顧小九為由湊過來,一起聊天,聊著聊著,發(fā)現(xiàn)辛生明精神頭不太足,聽說他這些天都在練習帶妹妹,所有的空姐都笑了。讓個大男孩照顧剛滿周歲的小女嬰,太難為人了,都說抓緊時間休息一下吧,小九交給她們。
大姐姐小姐姐們看起來很專業(yè)也很用心,辛生明也就不跟她們客氣,聽著周圍的竊竊私語開始犯迷糊——這是他翻到的最后一幀記憶。
想到這,辛生明忍不住俯下身貼了貼小九的臉。
回到放箱子的地方,拿出個鈴鐺掛在扶手上給小九玩,等她的注意力被鈴鐺吸引,辛生明正準備再研究下手機,聽到遠處傳來雷鳴般的聲音,仔細分辨,好像是許多錘子連續(xù)砸地。轉(zhuǎn)頭望去,平原的西邊揚起一陣煙塵,煙塵前面是一片小紅點。
有剛才遇見盛棠的經(jīng)驗,辛生明意識到來了個馬隊,看那規(guī)模,得有多少馬啊??磥砀浇袀€馬場,而且盛棠的面子夠大,才能在這么短的時間拉出這么大的隊伍。如果那樣的話,等會要認真問下盛棠嫁給什么人了,只是個普通的職業(yè)經(jīng)理人可不行。怕小九等會被嚇住,辛生明趕緊把她抱在懷里。
隨著馬隊越來越近,辛生明看到馬隊中間有個車廂,兩個多馬身長,外表裝飾得富麗堂皇的。原以為是輛改造的房車,等更近點才發(fā)現(xiàn)是由兩匹馬拉著的馬車。這馬車四個輪?華國歷史上的馬車都是兩輪的,盛棠演的是架空?。?p> 整個馬隊有五百多匹馬,每排十匹五十多排,而且全都是賣相極佳的高頭大馬。跑得雖快,隊形卻絲毫不亂,橫平豎直成一個整體。更讓辛生明感到不可思議的,騎士好像都是女的,而且穿著一水的紅色披風,里面是明晃晃的魚鱗甲,馬背上弓、箭、馬刀一應(yīng)俱全。這是一個訓(xùn)練有素的騎兵營吧,這年頭世界上還有騎兵營,而且全都是女兵?
馬隊沿著大路前進,到了辛生明的位置轉(zhuǎn)向,同時變換隊形,每邊五騎從中間分開,遠遠地繞著辛生明把他圍起來。一個原先單騎在馬車前面,穿著與眾不同的金色盔甲的女騎士直直地向辛生明而來,到近前勒馬跳下,在辛生明的目瞪口呆中不亢不卑地抱拳說道:“李平陽見過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