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一 分裂（上）
夜已未央，壁爐中的香檀木炭燃燒的正旺，火光倒映中，一對璧人正在紅木餐桌上舉杯共飲，男子灑脫得意，女人柔媚多情。
只看不聽的話，誰會想到這般如畫的兩人腦子里全是盤算著如何將對方置之死地呢？
“喵嗚~”一聲貓叫中斷了二人的談話，一只黑夜精靈般優(yōu)雅的貓咪從女子懷中跳上餐桌，嗅著咖啡的味道，將頭伸進(jìn)女子的杯中舔舐。
元木卻是微微皺眉，他在貓叫之前根本沒有感覺到貓咪的存在，在他的靈覺中，對面分明只有一個活物。
“客套話說的也差不多了，臭道士，不用豎起耳朵、東瞄西看了，你能告訴我，你在等什么？”女子用手指和貓尾巴捉迷藏。
“不若你先告訴我，你在等什么？”元木微笑。
“倒是一點也不紳士呢！不會真有人想要馴服一只野貓吧？人類真是愚蠢，妄圖將為了飛翔而生的鳥兒困在籠子中，一旦成真，卻又抱怨籠子之鳥太過呆板，沒有野生的靈動。人們永遠(yuǎn)貪得無厭?！迸右庥兴?。
“伯爵不怕時間一到，便無力可逃么？”元木恍若未聞，用指尖在餐桌上打點計時，發(fā)出嘟嘟的聲音卻招來了黑貓的回頭一記白眼。
“真是令人作嘔的傲慢呢！和你身體的氣味一樣讓人作嘔，你以為我是什么？月圓一到就會癱軟無力的倒在地上那種妖怪嗎？”女子撲哧一笑，終于抓住了貓咪的尾巴，從屁股薅羊毛一樣薅到尾尖，然后放手，重新開始。
“難道不是？”元木皺著眉毛問道。
“弱小和無知不是招致禍患的原因，傲慢才是，你很快就會品嘗傲慢無禮的教訓(xùn)了！”女子聳了聳鼻子，掩蓋不了厭惡之感。
然后化作一道粉紅煙霧，消失在座位上。
“嘿，你忘了帶走你的貓！”元木高聲叫道，他感覺伯爵還沒有離開，低頭望著那只黑貓，它終于舔完了杯中的咖啡，用如雪團(tuán)子一般的爪子扒拉著臉，清理胡須。
“小貓咪，你主人不要你了嗎？真可憐！”元木笑道。
“這殘暴的歡愉，終將以殘暴結(jié)束?！鄙n老的聲音和黑貓油光水滑的毛色并不相符，但元木確定自己并沒聽錯。
黑貓最后舔了舔自己的白爪子，望了元木一眼，將自己團(tuán)成一個黑團(tuán)子，閉上雙眼，然后化為石頭貓雕像。
元木拿著湯匙，敲了敲石頭貓，發(fā)出沉重的聲音，卻是實心石頭，元木將石頭貓拿起，重量卻不重，但是由于是活貓化成，纖毫畢現(xiàn)模樣十分生動。元木將其用符紙裹了個嚴(yán)嚴(yán)實實，特別是嘴巴多給了幾道符。
“一個個的，喜歡撂狠話是吧！嗯？”像是出了氣一樣，將其塞進(jìn)腰間，準(zhǔn)備拿去賣錢。
隨后看著這個平常的餐房，摸索了一會兒一無所獲。
穿過走廊，元木望著空曠無人的城堡大廳，琢磨著是不是要上樓。
忽然耳畔傳來一陣歌聲，元木沒有一點音樂基礎(chǔ)，他沒聽懂歌詞，也說不出是哪一種語言，但是他脖子上的倒豎著汗毛告訴他，他身體的血液正在被這音樂聲喚醒強化，開始如同大河奔涌，臉上青筋條條綻出，眼球也冒出血絲，大腦好像開始充血，模樣十分猙獰。
如果一個人的血流速度加快，說明這個人的心臟正劇烈跳動，如果是在戰(zhàn)斗之中，劇烈跳動的心臟可以讓人擁有更加敏銳的反應(yīng)，和更加快速的行動。
可如果只是聽了一首歌就有如此效果，恐怕只有傳說中的用歌聲就能使船毀人亡的海妖能做到。
事若反常必有妖，元木服下清心丹穩(wěn)定心神，聲音在血管中回蕩的頻率逐漸下降。
忽然，元木耳朵一疼，伸手去抓，什么東西正在掌心跳動想要掙脫而出，用力一捏那東西不再動彈，元木擦拭耳邊滑落的鮮血，仔細(xì)查看手中的東西。
透明仿佛無物的身體，怪不得一時大意沒有注意，雖然很小但是有手有腳，外形像一只土撥鼠，腰間薄膜狀結(jié)構(gòu)是為了飛行，手上有刺。
元木恍然大悟，這是一種傳說中的妖精，風(fēng)鼬，它會隱藏在風(fēng)中偷襲，速度比風(fēng)還要快，剛剛就是被這玩意趁著歌聲吸引注意鉆入體中，雖然風(fēng)鼬手中的小刺不能直接造成殺傷，但是那玩意其實不是刺，而是一種口器，可以釋放某種物質(zhì)刺激心臟充血，放著這東西在體內(nèi)不管的話，死狀同心臟爆裂而死沒有區(qū)別。
元木用手捻了捻，讓這隨風(fēng)而來的妖精隨風(fēng)而去，這是它的宿命。
抬頭望去，元木看到了她。
她正身體傾斜著依靠樓梯的扶手，黑綢吊帶露背長裙下若隱若現(xiàn)的黑絲長腿，雙腳藏在黑色高跟鞋里，一只腳尖點地更顯雙腿纖長，她的雙手小巧白皙，一身黑色對比下顯得肌膚幾乎是透明的。頂著一頭柔順光亮的黑發(fā)，用她明亮、藍(lán)寶石色的大眼睛注視著元木。
“就拿這個考驗道士我？”元木笑容滿面，不知道他指的是風(fēng)鼬還是什么。
“一道開胃甜品罷了！”伯爵烈焰紅唇緊閉，但是元木并沒發(fā)現(xiàn)歌聲有停下來的意圖。她的臉上有種渴望，似是對面前的男人十分不滿意。
元木垂手掏出經(jīng)過自己附符的銅劍，經(jīng)過上次的戰(zhàn)斗，元木對桃木劍的可靠程度表示懷疑。
他全神貫注的盯住伯爵的身影，踏步走上臺階，在她十步之外停下，這是元木能夠發(fā)力的距離，越是靠近，越是能夠聞到那種攝人心魂的狐貍味，明明是并不好聞的淡淡馬蚤味，卻讓人無法拒絕，竟然勾起了元木內(nèi)心深處的火焰。
“凱。瑟。琳，你的生命之光，你的谷欠望之火，你的罪惡，你的靈魂，到此就要了解了！”。前三個字元木是這樣說出口的：舌尖向上，分三步，從上顎往下輕輕落在牙齒上。（注1）
每說一個字，元木便將手臂抬起相同的角度，最后劍尖遙遙指著女伯爵。
“你把自己比作鳥，可你自己養(yǎng)了一只貓；你需要男人的鮮血，可你身上一股子狐貍味；貧道從未見過如此分裂的怪物，雖然好奇你的來歷，可是為了天下太平，只有請佳人去死了！”元木正氣凜然。
“你的言語并不比劍刃鋒利，小道士，趁你還年輕，不如趁早歸去，休誤了卿卿性命！”伯爵連元木的劍看都不看，冷淡道。
“吾心吾行，如磐石無轉(zhuǎn)移！”元木豈會因為敵人露出的善意動搖戰(zhàn)意，說不定退后反而落入敵人圈套。
“世界不是白也不是黑，而是和我一樣分裂的灰，道士你還年輕，無法看清什么是世界的本質(zhì)?！?p> “你越是顧左右而言他，在我眼中越多破綻，你到底在拖延些什么？難道會有人來救你？”元木笑道，這是他出島以來面對的第一個強大敵人，讓他不得不慎重對待，元木并不著急，想先激出對方的底牌。
“你不是我遇到的第一個上真，也不會是最后一個，想阻止我？下輩子再試試吧！”
歌聲與伯爵的話聲一起停止，元木精神一凜，收劍防守周身三尺。
黑裙黑跟消失的瞬間，元木閉上了雙眼，因為他早有準(zhǔn)備，對于這種黑夜生物來說，現(xiàn)在他的天眼級別還不夠洞察對方的出手，不如依靠嗅覺。
不論是夜魔還是吸血鬼，他們無法戒除的愛好也是他們最大的特點，他們周身的血腥味永遠(yuǎn)都揮之不去，更別說這只喜歡用狐貍骨粉的。
一個呼吸的時間，元木揮出去上百劍，叮當(dāng)作響，火光四射猶如金鐵交戈，但他知道不是。
元木聽到一陣嘶叫，是從女伯爵那張鮮紅、掛著邪魅笑容的大嘴中傳出來的，即使她的嘴一動不動。他睜開雙眼，虛空夾出一疊符咒射出，目標(biāo)是怪物。
伯爵獰笑，一嘴的尖銳森然犬齒，雙手長出尺長的利爪，她纖細(xì)的大腿發(fā)力，向上躍起躲避了所有符咒，像靈猴一樣平穩(wěn)落地，接著發(fā)出恐怖尖叫。
尖叫聲恍若實質(zhì)一般沖擊著元木的耳膜，元木微微張開嘴試圖減輕顱內(nèi)的壓力，可是這叫聲像是無休無止一般，將大廳里面的燭光一盞盞地熄滅，窗戶上的玻璃也一面面的碎裂。
讓元木有一種大腦被針扎的刺痛感，他急忙后退，擲出三張雷云符，此符瞬間威力雖然不如雷暴，但是可以召喚一朵雷云，敵人若是呆在原地不理會，所受傷害疊加起來任他神獸之軀也得暫避一時。
女伯爵也感受到擊打在她身上的雷電威力一陣高過一陣，不得不停下吼叫騰挪一旁。
元木揉著太陽穴，大腦被沖擊的還有點暈，定睛一瞧那怪物。
卻發(fā)現(xiàn)怪物身上布料被雷霆擊碎，一片也無，而其身體軀干竟然顯出變化，怪物四肢著地爪子摩擦著地板，發(fā)出惱人的滋滋聲，全身上下被纖長濃密的黑毛覆蓋，再看不出男女，看著怪物身后那條搖擺的尾巴，更像是一只巨大的黑色狐貍！
狐貍？！有沒有搞錯？！元木大驚失措，他調(diào)查了這么久，所有的證據(jù)都指向伯爵是一種類吸血鬼生物，現(xiàn)在趴在地上的卻是一只人一樣大小的狐貍，難道自己準(zhǔn)備的那些東西沒用了嗎？
怪物趁著元木這略一發(fā)呆的機(jī)會，展開四肢間膜狀的翼展，悄無聲息的迅速從空中飛起，閃到元木身后，對著元木的脖子猛地就是一口。
尖銳的犬齒像是刺入豆腐一樣刺入元木的皮膚，沒有造成一點疼痛，也沒有溢出一點鮮血，表現(xiàn)出了犬齒主人擁有愛惜食物的高尚品德。
元木卻只感覺天旋地轉(zhuǎn)頭暈?zāi)垦?，不止是失去大量鮮血造成的暈眩感，怪物牙齒中還射出了一些神秘成分讓元木的精神麻木停滯，這點倒有點蜘蛛的品德，蜘蛛進(jìn)食并不直接咬死獵物，而是注入毒液讓獵物化成一灘膿水方便自己消化。
像一只蛛網(wǎng)上被蜘蛛咬住不再動彈的蟲子，元木不再掙扎，未來的命運似乎已經(jīng)注定，如同伯爵府后門每天晚上交接的那些木桶里面裝的物品一樣，只剩下白骨和皮囊，一滴血也不舍得留下。
蜷縮身體收縮肌肉，元木仿若一個嬰兒被怪物溫柔地抱在懷里，睡著了一樣。
“嘔。嘔。?！惫治锏难劬龅谋犎翥~鈴，一腳將元木踹飛，俯首向下，上肢不住地扣著喉嚨，可惜只有幾滴未消化的血混著涎水從嘴角流下，怪物干嘔了半天終于保持站立的姿勢倒地不起。
元木用僅存的力量吞入赤紫參芝丹，用的是赤參紫芝兩味主藥，本來可以延生益壽，但現(xiàn)在用的是它另外一種效用。
心中默數(shù)十個呼吸，元木起身左右擺頭活動頸椎發(fā)出咔咔的聲音，身上失去的血液已被丹藥激發(fā)的補充了大半，活動無礙。
元木撿回剛剛掉落的銅劍，重新替換打斗之中破碎的符紙，走到怪物身旁呵呵冷笑。
“血竭散的味道如何，我可是特意為伯爵大人準(zhǔn)備的，終究還是沒有辜負(fù)貧道的心意，我還以為你不會吸血呢！怎么樣?，F(xiàn)在是不是感覺身體被注入了水銀，動彈不得？！嗯？！”
元木半蹲下身，看著怪物那雙嬌媚勾人直直看著自己的狐貍眼睛，這也是它唯一能動的部位。
他嘖嘖了嘴：“雖然不可否認(rèn)，就算你長了個怪物的身體，你的這雙眼睛確實靈氣非常，還是讓我頗為心動，我就大發(fā)善心只毀滅你的軀體吧！”
元木猶豫了一下，舉劍斜切，想要先剜下這對眼睛，不想靈氣有絲毫的損耗。
但是下一刻，輪到元木傻眼了，雖然沒有看到身下的怪物怎么行動的，便突然感到一陣涼風(fēng)從腹部直貫而入，這說明自己要和那些血肉暫時說離別了。
他身體極速后退，離開著怪物遠(yuǎn)遠(yuǎn)，往腹部一看，一塊碗大的洞突兀出現(xiàn)在那，切口平滑如鏡，元木可以稱贊這位吸血鬼廚師的刀工精湛世無雙了，畢竟想從活物身上取肉而不至痛苦，至今也只有傳說中的庖圣能夠做到。
他撕下褲子上的布條止住腹部不住流淌的鮮血，不再言語，雖然傷口模樣十分凄慘可怖，但是由于丹藥的藥力還在，讓他不至于流血而死。
元木望向敵人，正在呼哧呼哧同樣在大口喘氣的怪物，那個龐大的狐貍頭顱忽然向天大笑，嘴巴咧開直至耳根，然后如同滅世魔神一樣，將爪子上元木的血肉一口吞咽進(jìn)去，并不咀嚼，讓元木覺得無語。
“結(jié)果比任何宣言更有力！”雖然是以獸吼嘶啞著發(fā)出模糊不清，但是元木明白她的意思。
舉劍欺身上前。
?。ㄗ?）：化用自名著《洛麗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