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國被公推為管事的,爹臉上又無限光彩。
回到家里桂枝卻鬧起來。爹問了問原由,樂得呵呵笑起來。
原來桂枝覺得這輩子是在這兒過定了,連孩子都要有了,卻沒有登記也沒有正式迎娶,顯得不是那么回事。
爹知道桂枝是在乎那個名分。爹樂得桂枝安下心來,滿口答應(yīng),等橋修好嘍,讓你們?nèi)サ怯?,咱大操大辦!桂枝這才安下心來,卻把建軍的臉都?xì)饩G了。
錢很快到位,備料不是問題,工人干得也仔細(xì),眼看著一座水泥橋就在原來的小橋那兒造起來。橋墩打牢穩(wěn),橋板子也在鋪設(shè)中了。只等鋪上水泥板,鑄好的水泥欄桿風(fēng)干了裝上,橋就成了。前前后后也就是半個月的時間。
鋪橋板子的時候,老爹來工地上轉(zhuǎn)悠,一高興就把心里的美事說出來了:“等橋造好嘍,都來我家喝喜酒!”
工人接話茬就說:“這慶功酒自然得去你家里喝,建國大學(xué)不白上,有能耐了……”
老爹趕緊解釋:“不只是慶功,也是桂枝的喜酒,我都看好日子了!”
村里的人都知道桂枝有喜,連說是三喜臨門?。±系鶚返闷嵠嵧依锶?。
橋板鋪上之后,現(xiàn)鑄的水泥欄桿還不能用,至少還得等幾天才行,這就有了幾天空閑,工人都先歇著。
爹就想湊這幾天有空,讓建軍和桂枝去登記,把結(jié)婚證領(lǐng)了。誰知建軍死活不去,桂枝也不樂意。
老爹傻了眼,想問清是為啥。
桂枝先開了口:“我要跟就跟建國,我肚里的孩子是他的!”
平平淡淡一句話,不啻于一顆重磅炸彈,把這個家炸翻了個。
老爹哆嗦半天,建軍不吭聲,建國也不否認(rèn)。
老爹一口氣上不來暈死過去。誰也來不及斗氣,只能先把爹搶救過來。
爹醒了反復(fù)叮嚀,此事千萬不可外傳。建軍和建國知道爹的意思,桂枝也明白,就是不依。
建軍直要和建國拼命,憋了那么久的怒火終于要爆發(fā)出來。
建軍當(dāng)然沒要建國的命,畢竟兄弟如手足。
爹又住院了,兄弟兩個伺候著,但是再不說話。
建國問桂枝要實話,桂枝說是跟定他了。建國不愿意,桂枝以死相逼,建國還是不肯同意。
建軍每天都是冷眼看人。桂枝也沒真的想死。
戰(zhàn)爭控制在家庭內(nèi)部,連師父和師娘都不知道,他們還等著喝喜酒呢,殊不知家里已經(jīng)瀕臨崩潰了。
過兩天,爹漸漸地厲害了,吃東西也少了。建軍不讓建國近前去看,直罵他是畜生沒人性。建國力氣不比建軍,只能在家呆著。桂枝知道接下來就是禍?zhǔn)?,卻也沒法。
建國又受這一回刺激,滿腦子胡思亂想起來,總覺得自己罪孽深重,連累了哥哥的親事,這回哥買了個媳婦,又因為自己的失足而鬧到這地步。
建國思前想后覺得自己死八回也夠了。從小到大,爹和哥一直對自己那么好,自己上了大學(xué)回報他們的卻是一樁又一樁的禍?zhǔn)?。英子一家待自己恩重如山,結(jié)果呢?害死了英子,連他最后一面也見不上。建國把從小到大的畫面在腦子里過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定格在英子在大河上招手微笑的那一幅。
建國覺得自己如果堅持留下來陪英子復(fù)讀,英子就不會這么慘,更不會死。建國仿佛聽到英子在叫自己,叫自己留下,不要走。
建國想起那個冬天,英子第二次復(fù)讀,他們很久沒有聯(lián)系,建國在英子學(xué)校里把她抱住。建國想起英子那時的無助,那時所受得委屈。這都是因為我,都是因為我。
建國想起建軍中考落榜后挨打的情景,想起建軍落榜后的無奈,想起建軍不愿復(fù)讀寧可種地受苦。建軍知道,這一切都是為了我呀!
建國看到哥哥冷冷地眼神,如今爹病重了,哥都不讓我看一眼,都是我不好,讓家里跟著我受累。
修橋的工人看過水泥欄桿,估摸著過兩天就可以用了,來建國這里通知一聲,給橋上欄桿要放鞭炮慶賀的,他們已經(jīng)買好了,就放建國這兒了。
建國強(qiáng)作鎮(zhèn)定把他們送走了?;氐郊依铮▏蛦柟鹬?,如果我死了,你是不是愿意跟我哥?
桂枝嚇壞了,建國的眼神能把她看穿,不是開玩笑。
桂枝看著建國一步步走過來,轉(zhuǎn)身就要走,被建國一把抓住,又問一遍,我死了,你是不是跟我哥。
桂枝說,你別鬧了。
建國說,你答應(yīng)!
桂枝不敢再動。
建國瞪著她,說,你答應(yīng)!你答應(yīng)!你答應(yīng)……
桂枝機(jī)械似的一點頭。
建國瘋了一樣沖到爹的那屋,把門在里面閂住了。
爹的屋平時是鎖住的,這幾天因為爹住院總拿些東西,鎖著門開來開去的不方便,就沒再鎖。
桂枝不知道以前鎖住是因為農(nóng)藥都放在爹屋里,鎖住是防建國的。桂枝不知道建國有自殺的經(jīng)歷。桂枝也不知道建國沖進(jìn)去做什么。只聞得農(nóng)藥刺鼻臭氣飄出來的時候,桂枝才反應(yīng)過來??墒枪鹬ψ查T又撞不開,窗戶也是封死的。
桂枝叫了人來把門撞開的時候,建國已經(jīng)躺在地上口吐白沫面如死灰。
爹把房子封死,把農(nóng)藥藏起來,就是防著建國走這一步的,反而使得建國走得更快更急。
桂枝撲上去又晃又搖,哭天搶地。建國把眼睛只睜開一條縫就閉上了。
小伙子們把桂枝拉開,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把建國送到醫(yī)院。
又不敢驚動他爹,把建軍叫出來偷偷地說了這事。
別人不知道建國為什么喝農(nóng)藥,以為是舊癥復(fù)發(fā),以為還是英子在纏他。
建軍卻知道其中原由,建軍聽人說到半截,叫一聲,啊呀,我的好兄弟。直奔建國的病床前。沖著醫(yī)生又是磕頭又是作揖,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懇求醫(yī)生救救弟弟。
建軍壯實又有力氣,任憑誰拉也拽不走他,他硬是咬著牙看著醫(yī)生給建國洗胃,灌腸。
醫(yī)生說不許哭,建軍就咬著牙,把嘴唇咬出血來,至始至終不吭一聲,然而眼淚吧嗒吧嗒像雨點一樣往下落。
剛剛把胃洗完,掛上吊瓶,醫(yī)生就搖頭了。
建國已經(jīng)沒了生息。
建軍一看見醫(yī)生皺眉,又放聲大哭起來。
醫(yī)生們手忙腳亂,又是電擊又是扎針,然而建國已經(jīng)沒有反應(yīng)了。
這個痛苦了十幾年的孩子終于結(jié)束了痛苦。
建軍發(fā)了瘋似的撲上去,抱住建國的頭搖,沒有人能夠攔住他。醫(yī)院里的病人也都被吵鬧聲吸引來。
建國爹還不能下床,也聽見別人零星的話,知道是自己心愛的二兒子沒了。
爹咬緊牙挺著,兩行渾濁的老淚滾落下來。
小護(hù)士要過來安慰他,老爹一擺手,說我沒事。
說罷痛苦的閉上眼睛暗自傷心。心道,這個時候自己要是垮了,恐怕建軍也活不下去了。
建軍忽然甩開胳膊,照準(zhǔn)建國紫黑發(fā)青的臉猛扇耳光:“建國,你給我回來!”繼而又像是頭野獸在為死去的同胞哀嚎,在場的人無不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