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是有未來的人,未來卻不是我們寫就的,我們只能被動地接受現(xiàn)實的安排。我們有選擇的機會卻沒有選擇的余地。對于未來我們只能像仰望星空一樣仰望,希望在茫遠的星空之上。
我們所能做好的,就是抓住現(xiàn)在,一往無前地走下去。
建國還是去了山西。在不可知的未來面前,英子也不能保證前途的光明。
建國去報到了。費用是建國從親戚家籌借來的。建國拒絕了英子爹的好意。他覺得這樣已經(jīng)很對不起人家,又怎么有臉拿人家的錢去上學。畢竟有大學通知書做通行證,去親戚家借錢也并不費事。
建國為著輝煌的前程,帶著兩個人的夢獨自登上去山西的火車。
英子沒有送。
英子已經(jīng)去縣一中復讀。
火車晚上出發(fā),在漫無邊際的黑暗中氣喘吁吁地向建國的憧憬爬行?;疖嚾鋭颖恐氐纳碥|載著昏昏而睡或欲睡的人走著一成不變的老路。路上有人下車也有人上車。車廂里始終是昏暗的。暑氣依舊很盛,車廂里的小吊扇又懶得工作。建國熱得睡不著。彌漫在空氣里的復合型氣體實在難聞。征得鄰座的同意,建國和他調(diào)換了座位,坐到窗邊,把窗子打開一條縫。涼爽的風裹挾著泥土的氣息直沖進來,舒服極了。建國倚在靠背上,瞇起眼睛就睡著了,英子早已經(jīng)在夢里等候。
夢醒來,天光大亮。太陽似乎弄錯了方向。哦,不,是自己在這一望無際的黃土高原上,迷失了方向。
火車在黃土高坡上老態(tài)龍鐘地挪動,窗外溝壑萬千,大大小小的土山列隊兩旁。土山上稀稀落落長著倔強的莊稼,更稀稀落落散落的是矮小的灌木,都在黃土高坡上的風里頑強地生長著。植被是隨意地灑在土山上的,露出花斑禿子一樣的黃土來。
火車在黃土里爬了半天,前方依然是黃土。建國的心里有中說不出的感覺,這感覺慢慢升起,升到喉頭,開始涌動。廣播里不時地報站名,離太原越來越近,離英子越來越遠了。建國覺得突然離開英子,應該有萬千感慨的,此刻卻什么感覺也說不出。建國覺得前途——屬于他們的前途是光明的,卻不知是怎樣的光明。
中午出了太原站,學校里有同鄉(xiāng)的學長接站。學長一條龍服務,帶到學校,報到,辦手續(xù),交費,領東西,安排住宿。半天不到就安頓下來。學長又去接別的老鄉(xiāng)。建國坐在床沿上無聊,看看四周,大學似乎也不過如此,不過是學校大了些,人多了些罷了。他全然沒有其他新生那般興高采烈,反而悵然若失地坐著。
傍晚的時候開第一次班會,人還沒有到齊。晚上班主任老師又來探宿舍,原來也是個學生,正讀研究生,很幽雅的女學生。不叫班主任,叫做輔導員,她強調(diào)了好幾遍,說只是輔導員,卻也沒啥可輔導的。既而建國就聽說這年輕的女輔導員是本校的中文系第一才女,在趙樹理耕耘過的地方演繹著趙樹理的風范。建國覺得這輔導員太謙虛,能考上研究生自然有能耐,自然就有可以輔導的東西,自然就不必謙虛。
接下來是軍訓。軍訓并不累,就是時間緊,每天晚上要上所謂的軍事理論課,晚九點才下課。
回到宿舍,建國就給英子寫信,每天晚上寫,卻沒有工夫寄。軍訓半個月,得等軍訓結(jié)束才能有時間寄信。
宿舍里的同學都是本班的,來自不同的省份,相處的倒也融洽。年輕的朋友到一起,比什么都快樂,整個班級也很快就融為一體。
年輕的輔導員,叫做劉曉燕的,的確有兩下子。也許是因為年齡相差不多的緣故,她真真正正和同學們?nèi)谠谝惶幜?。雖然輔導員并不經(jīng)常和同學們在一起,她還是成了同學們中間的小燕子。同學們有事沒事就去找她嘮嗑玩兒,也沒人把她當成老師?;氐剿奚?,建國把這些都寫進信里,軍訓結(jié)束后寄給英子。
盡管做了充分的準備,面對勢在必然的分離,女人也很難表現(xiàn)得如男人一般堅強和樂觀。
英子勸說著建國遠離了家鄉(xiāng)遠離了自己,心里卻是萬般的不愿意。正如古代的女子勸夫外出謀生路求功名,正如大多數(shù)女子對自己的男人說,你走吧,家里的事情放心交給我吧。男人一咬牙走了。男人剛一走,女人就在盼著他回來了。女人對男人說,你應該出去追求遠大前程。男人的前腳剛邁出門檻的時候,女人就開始想他了。而投身到大千世界的繁華喧囂之中的男人似乎顧及家里女人的并不多。即使有所思念也是埋在心里,一旦說出來就有損男子漢的形象了。所以在感情上男人往往裝得很堅強,只是虛偽的堅強罷了。女人的脆弱卻是人所共見。
英子告訴自己,不要把建國抓得太緊,要給他自由,不能影響建國的前程??墒?,在回信中不由自主地就流露出無盡的思念與悲傷來。
兩千里之外等待飛鴻,是一種痛苦也是一種幸福。
兩千里之外翹首望月,是一種思念也是一種祝愿。
英子盡管悲傷,卻總是祝愿建國諸事順利,總是勸說建國愛惜身體。英子希望建國也能如此地勸慰她,希望建國也是如此念想著她。
建國的信中只有大學生活的絢麗,只有大城市的浮華,只有身在書海的欣喜,全然沒有鄉(xiāng)愁沒有思念也沒有因分離帶來的痛苦。
英子知道建國對她是一如既往的,不會因為時間空間而改變,也不會被大學生活沖淡,不會被城市的喧囂淹沒??墒?,在建國的信中得不到驗證,英子的擔心一天天凝重起來。雖然知道建國向來都是感情內(nèi)斂的,英子還是在信中質(zhì)問了建國的想法。
建國回信了,只有四句話:“輕煙薄霧彌,微風細雨急。游子不思歸?醉臥扁舟里?!?p> 這下英子就放心了。游子并非不思歸,只是思歸無計,醉臥扁舟不是忘鄉(xiāng)是思念的極致了。有些話說了無用只能倍增苦惱還是不說的好。建國向來不多話的。
漸漸地,英子的功課繁重起來,建國在學校里也參加了社團,忙著做活動,通信就漸漸稀疏了。
英子回家的機會也不多,有假期也留在學校里學習。
將近寒假的時候,大慶要結(jié)婚。英子娘叮囑英子給建國發(fā)信,讓建國回來。
建國正忙著復習準備年終考試,接到信,是大慶結(jié)婚,不能不去。思慮幾番,還是向劉曉燕請了假,回家參加大慶的婚禮。
可巧劉曉燕在做的一個課題正是研究民情風俗。劉曉燕就以深入了解蘇北農(nóng)村的喜慶風俗的由頭,要求跟著建國去看看。
劉曉燕是城市人,的確沒下過幾次鄉(xiāng),更別說參加農(nóng)村的婚禮了。特別是她在校報上讀過建國的一篇文章《老家的婚禮》,更是認為去現(xiàn)場觀摩了有助于自己的課題。
建國有心拒絕,說自己可以整理了材料給老師帶回來。
劉曉燕不準,說,不讓我去,我不準你假。
建國心里晶瑩剔透嘴巴卻不頂事。說不過劉曉燕,建國想想也沒啥,只是家里太寒酸怕劉曉燕見笑。
劉曉燕只顧興致勃勃地收拾準備,全然不管別人有何想法。
大學里課程本來就松,研究生已經(jīng)放假,劉曉燕說走就要走,催促建國動身。
建國思量收到英子的信是十一月底,大慶的婚事在臘月初六,估計回了信也得等自己到家后英子才能收到,就沒回信。算一算日期,參加婚禮回來正好考試。
說走就走。
臘月初四晚上動身,臘月初五中午,劉曉燕跟著建國出了徐州火車站,坐汽車直奔縣城。
英子早算好日子,在縣城汽車站候著。
終于見著建國了。建國瘦了點,卻更精神更有男人味了。
緊挨著建國的是個年輕女人,打扮時興,脖子上掛著個炮筒似的照相機,背著大大的旅行包。
英子看著這城里的女人就有些嫉妒,更要緊的是眼前的女人比自己好看。
英子以為她是旅游的,上去挽了建國的胳膊就走。
建國看著劉曉燕,臉蹭地就紅了。劉曉燕仿佛什么也沒看見,就跟著走。
建國只能停下來作介紹:這個是我同學英子,這個是我的輔導員,就是班主任劉老師。
英子楞了一下,劉曉燕早已把手伸出來,說:“是同學?我看是你對象吧?”
英子就和劉曉燕握手,說,當然。
英子心里也有話,老師?恐怕是狐貍精吧!
一路上,英子不吭氣,反而是劉曉燕一路拍照,問這問那。
建國他們到鋁廠找到英子爹。英子爹開車帶他們一起回家。
建國介紹說,這是我們班主任劉老師,對咱這兒風俗感興趣,來調(diào)研。
英子爹連說歡迎,末了加了一句“劉老師還真年輕?!辈卉洸挥驳仫@示了幾份不喜歡。
劉曉燕似乎后知后覺,全然不顧,上了車還不聽地問東問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