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軍叔叔把我和余亮安頓在值班室里，門也沒鎖就轉(zhuǎn)身跑出去了。我和余亮雖然頑皮，但還是分得清大人話語的輕重。況且現(xiàn)在也沒地方可去，就老老實實在值班室里等著吧！
值班室視野還算開闊，從門口或者窗戶這里望過去，無論是“科研所入口”、還是“893基地入口”、或者玻璃房內(nèi)的大部分區(qū)域，基本都在這里的視野范圍內(nèi)，說是一個哨所也不足為過。雖說視線還好，但觀察不到的死角也蠻多——畢竟是在地面以下施工，地面平整度、各種混凝土建造的樓梯還有管道的鋪設(shè)遮擋視線是無法避免的。剛想多看幾眼，就被栓在門邊的昆明犬吼了幾聲警告。
好吧，不惹你這神獸，也惹不起。
值班室比地道內(nèi)更涼爽一些，桌椅和床旁邊鋪著，墻上還掛著一個值班登記表，頂上的抽風機呼呼的在抽換著氣。整個房間很整潔樸素，特別是床鋪上的“豆腐塊”，方方正正有棱有角，顯出一個軍人的素養(yǎng)和利落作風。
“。。?！?p> 角落忽然傳來一個聲音，像那種詭異的發(fā)條音樂，把我們兩個嚇了一跳。原來桌子另一側(cè)的底下藏了一個小女孩，她抱著一個會發(fā)聲的玩偶娃娃正睡眼惺忪。
“哎呦嚇死爺爺我了…，誰??？”
余亮捂了捂胸口，又忍不住好奇往前湊近瞧了瞧，回過頭來跟我說看到半個洋娃娃。我當時也被嚇了一跳，發(fā)聲娃娃這種物件，在敞亮的地方明眼看著沒有什么，但細看或者忽然發(fā)聲，著實會嚇唬人。
“我說你怎么睡地下，多涼?。俊钡扔嗔量辞迨且粋€小女孩之后就沒有那么怕了。
“我抱著娃娃玩著玩著睡著了……”
“你一個人在這里干嘛呢？”
“在等爸爸！”
這小女孩就是黎可可，只是當時我們?nèi)齻€剛剛彼此認識，互相并不了解，更不知道她小小年紀就要承受家庭的巨大變故。
如果說“世間所有的遇見都是久別重逢”，那么我們?nèi)齻€的初次遇見就是幾章無法預知的奇妙劇集，我和余亮就是劇集里黎可可的守護天使——誰也預知不到不久之后我和余亮會奮不顧身的救她，讓她對我和余亮感激刻骨銘心；再往后，更預知不到漫長的人生里我們?nèi)齻€還會再見，這就是緣分。
不消多久，哨兵叔叔已經(jīng)從玻璃房子那邊趕回來。他心想著這幫孩子獨自在值班室里，可別又惹出什么禍來。當他透過窗戶看到我們?nèi)齻€玩得好才放下心來。他什么都沒說，也沒進來打擾，只是輕輕拍打著無聲的伙伴和戰(zhàn)士——昆明犬。
我們?nèi)齻€在值班室里天南地北的胡吹海侃，無所顧忌，都是孩子，很容易混熟絡(luò)。之后她說是來找爸爸的，問她爸爸是不是門外那位叔叔，她說不是。然后指著門外玻璃房。
“爸爸在里面！”
我和余亮順著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心想她爸爸可能是在玻璃房子里工作吧？所以沒有人照顧她，只有自己呆在值班室玩了。這種情況在當時的大院太常見了，很多和我一般大或者比我小一些的都是隨軍家屬和子女。只是從來沒有見過黎可可，所以對她的來處有幾分好奇?？此臀颐妹媚昙o差不多，忽然有些心疼的對她說：
“等出去了，去我家玩，我妹妹有很多玩具，你可以和她玩，悶了還可以一起看小人書?！毙∪藭业故遣亓诵U多本～《渡江偵察記》、《盜虎符》、《大鬧天宮》…好吧，這些估計小姑娘都不怎么愛看。
“什么時候借我看看唄？”余亮白了我一眼，他饞我那本《大鬧天宮》小人書許久了，變著法想借去看，我是擔心他老虎借豬不肯還，所以就是不借。
“我說小妹妹，別和這個鐵公雞玩。我可聽過很多戰(zhàn)斗故事，噠噠噠……沖?。∥医o你說說哈！”余亮講述這些故事很是上頭，逮住機會就聲情并茂的說個不停，這點和他父親倒是很像。
“我有名字，我叫黎可可。我上小學了?！?p> “春天來了，
風輕輕地吹著，
溫暖的陽光照耀著大地，
人們辛勤地勞動，
心里充滿著希望……”
背書，無論是當時和現(xiàn)在，都是一年級小朋友必須要掌握的技能。小朋友之間要互相身份認同的話，背書是其中一個選項。
我和余亮、黎可可三人，年齡最大就是余亮，他大我一歲。黎可可最小，估計七、八歲左右。而這篇課文那個時代的小孩子幾乎都讀過，熟的很，不知不覺就跟著念起來。
人民軍叔叔在門外，思緒繁雜。卻不想我們的打鬧聲、讀書聲吵到了他，于是他徐徐往里面望了望，看到了黎可可很快樂的樣子，這讓他瞬間腮幫子發(fā)酸，眼淚就止不住了。不消多時，他用袖口把眼淚一抹，然后又回望著玻璃房的方向，一臉的欣慰和釋懷。
我也是后面才知道，這個人民軍叔叔曾經(jīng)是黎可可父親那個部隊的，還是同鄉(xiāng)。
我們這些在南方邊境線小縣城里長大的孩子，軍營情節(jié)特別深，從小就立志參軍保家衛(wèi)國。太深刻的東西說不上來，就軍服來說，65式軍服也就是在那個時候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只要你身著了65式軍服，那就是信任感、安全感、親切感的化身。每次看著一批又一批的戰(zhàn)士從前線換防下來，凡是我們看到了，或者從我們身邊經(jīng)過的，我們一定致以崇高的敬意——
像我，一般會行個標準的軍禮。
余亮，則會行注目禮致敬。
這是血脈里流淌的真摯情感。
“你們先吃一些饅頭?！?p> 人民軍叔叔不知從哪給我們?nèi)齻€弄來一盤饅頭，這地道看來配套齊全，估計附近有簡易食堂。
“吃吧。”叔叔沒有之前那么嚴肅了，眼神緩和很多。
“可可，你先吃吧！”
這么一折騰，我挺餓的，但是還是忍住讓黎可可先吃。
“對，可可你先吃吧！”余亮附和說。
“管夠，吃吧！”叔叔過來撫摸我和余亮的腦袋說到，他可能是欣慰我們倆會照顧三人里最弱的那一個。
拴在值班室門外的昆明犬忽然狂吠起來，叔叔趕緊出門查看情況。
“口令！”
叔叔右手托著槍托，沖著不遠處一個背對著的，行色匆匆的人喊。那人卻沒有理會，依然我行我素往前走。
我和余亮從值班室的門口看出去，通過隧道頂上的強光燈，看到前面大概20多米遠的位置上有一個身著綠軍裝的人。他動作很快，眼看就要往893基地入口進去，但是被人民軍叔叔叫住了。
“口令！！”人民軍叔叔習慣性的壓低身體姿態(tài)，拉開了保險然后左手繞過去上膛，子彈上膛聲在隧道里格外清脆，氣氛驟然緊張起來。
昆明犬的嗓門是真的大，還很低沉，特別在地道環(huán)境加持下這些聲音會逐級放大。我和余亮經(jīng)?；旄鱾€連隊的自然知道。但是黎可可沒有見過這種劍拔弩張的場面，嚇得咬住饅頭捂住了耳朵。
昆明犬應該是嗅到了前面的那個人陌生的氣味和響動。長期在這種密閉空間里巡邏，訓練有素的昆明犬對陌生的人和響動非常敏感。我和余亮摸進來那會，它肯定預警了，多半是人民軍叔叔發(fā)口令進行了制止。
子彈上膛之后，那個綠軍裝果然停了下來。他慢慢轉(zhuǎn)過身來，忽然舉槍就朝叔叔這邊開火射擊。
崩…崩…崩，雙方幾乎是同時開火。
子彈擦著頭皮，把人民軍叔叔的軍帽打飛了，可見兇險。
對方身份不明，但應該是軍事素養(yǎng)非常高的軍人。一番交火之后，它順勢一滾，窩在旁邊混凝土樓梯的視線死角上。
“把門關(guān)上，快！”叔叔臥姿匍匐在地板上，死命的朝值班室這邊喊。一邊喊一邊挪動尋找掩體。
當時槍響的時候，我和余亮只是下意識的縮縮脖子，沒有什么其他反應，甚至不懂規(guī)避。對叔叔的喊聲竟然不為所動。所幸子彈只是打在值班室外厚厚的墻壁上，要不然我和余亮就光榮了。
當時我整個腦袋嗡嗡嗡的響，不知道是因為槍聲的原因還是其它什么原因。
反應過來之后，我趕緊拉著余亮和黎可可躲在桌子下面，腦子里卻想著不能關(guān)門，叔叔還在外面單打獨斗拼著命呢。但憑我們幾個小孩子能幫上什么忙呢？，人還沒槍高，硬拼就是死。
“我得把昆明犬放出來幫叔叔……”
這是一個勇敢的想法，也是一個魯莽的舉動。
“余亮…余亮！兄弟要是光榮了，我藏的那些小人書都歸你了！保護好黎可可！”
電光火石之間，我使勁搖搖嚇到臉色發(fā)白的余亮，然后學著叔叔的樣子，匍匐朝門外爬出去。
昆明犬被繩子束縛在門外不遠處的掛鉤上，加上槍聲大作，此刻異常煩躁，除了主人，陌生人近前的話，必定被攻擊撕咬。幾次想上前解它的繩子，被發(fā)現(xiàn)后竟然要撲咬過來，好在有繩子拴著，有驚無險。
門外兩人還在各自的掩體里交火。流彈噼里啪啦在地道里反彈。我趴在地上掃了一眼當下的環(huán)境，在腦子里飛速評估該怎么過去解開拴昆明犬的繩子呀？傷腦筋喔！
叔叔在離值班室5、6米遠的掩體里，久不久往值班室里觀察?？吹轿也坏珱]有關(guān)上門，還往外爬，急得他踹了踹腳，甩手示意我退回去。
“叔叔……”
我做了一個叔叔的嘴型，然后指著被拴住的昆明犬。
“臥…臥…”
叔叔明白了我的意思，發(fā)過來一個指令和手勢，昆明犬總算安靜的臥在地板上，然后發(fā)出“嚶嚶嚶”的聲音。看到這個情況，我再一次嘗試靠近昆明犬，雖然它還是發(fā)出一些低沉的威嚇聲，但是沒有撲過來撕咬的意思了。
“你要真的通人性就別對我下嘴哈，我可是友軍??！”
我心里默念著，下意識的看著昆明犬的眼睛，然后微微點點頭，希望能贏得它的信任。叔叔在不遠處焦急的觀察著，他也擔心我會被昆明犬撲咬。但若有昆明犬相助，在這危機之時勝算自然更大一些。這只昆明犬是真通人性，又或者說是口令對它有了限制，竟然沒有再發(fā)出聲音對我威嚇了。我壯了壯膽子，把手伸過去，解開了繩子上的鎖扣……
“去吧！”
我興奮的拍了拍昆明犬的后背，給它發(fā)指令。
叔叔看到這個情況，又往對面打了一梭子彈，好掩護昆明犬向他靠攏。也就是這個關(guān)鍵的時候，其他暗哨攜犬從我們之前來的方向趕過來了。叔叔趕緊給戰(zhàn)友們比劃手勢，告訴他們敵方人數(shù)、裝備，要他們務(wù)必掩護好注意安全，力求抓活的。
終于完成自己的任務(wù)了，我慢慢退回值班室里，叫上余亮和我一起趴在地上關(guān)門。這門可是夠重的，比我家里那個重太多，要是沒有余亮幫我，真推不動。
“…………………”
我們隔著值班室的門縫，聽到外面有人在大聲喊話，重復喊話，卻一句也聽不懂。
“好像是叔叔在喊話！”
“余亮你瞎說什么？”
“真的，他們好像在喊：繳槍不殺，寬待俘虜！”
“你怎么知道？”
“我電影里看過！”余亮得意的揚揚眉毛。
我們兩個趴在門縫邊，好奇心大過任何危險，卻忘了照顧卷縮在后面的黎可可。
雙方繼續(xù)僵持，叔叔這邊交叉掩護開始緩緩向前推進。對方發(fā)現(xiàn)了這個情況后，把手里的槍伸出掩體外連續(xù)擊發(fā)，意在阻撓推進。這正中了叔叔和戰(zhàn)友們“活捉”的意圖，目的就是消耗對方彈藥，然后在最低威脅情況下放犬抓捕。
果然，首先只聽到“噠噠噠…”速射，然后對方的槍啞火了，也就是彈夾子彈打光了。
“襲?。?！”
電光火石之間，叔叔迅速給昆明犬發(fā)了一個指令，然后單手把彈夾給換了，刺刀一甩，整個戰(zhàn)術(shù)動作一氣呵成。
幾只昆明犬一馬當先沖殺過去，人民軍叔叔們緊隨其后提著明晃晃的三棱軍刺撲上去擒敵。
后來長大后入伍，我才明白這個時候沖鋒有多危險。但凡軍事素養(yǎng)過硬的士兵，換彈夾的速度是很快的，2～3秒就可以完成。就算在實戰(zhàn)交火過程中，腎上腺素大量分泌的情況下，最多也不會超過3秒。當時應該是對方的子彈真的打光了，或者在做戰(zhàn)術(shù)動作規(guī)避的時候，備用彈夾掉落了。要不情況就很難說了，傷亡幾乎是不可能避免的，就算是訓練有素、速度和敏捷度比人類更優(yōu)良的昆明犬也不例外。
所幸昆明犬神勇，電光火石間已經(jīng)咬住了對方持槍的手臂并撕扯。很快對方就失去反抗能力槍械迅速從手里脫落。疲于應付掙扎過程中，對方腰間掉落下來一個手雷狀的物品，可怕的是保險還被拔掉了……
幸好趕上來的人民軍叔叔發(fā)現(xiàn)了，他心一緊，迅速拾起來朝身后的空曠處拋過去。
“嘣………”
在這種密閉的環(huán)境內(nèi)，爆炸的聲波散發(fā)不了那么快，爆炸的聲音比平時大很多。
手雷是往值班室這邊的地道口扔的，也就是我和余亮進來的那個方向。手雷幾乎是觸地的同時就炸了。單片四處亂飛，硝煙四起。我按住余亮的腦袋和我自己的腦袋就往地下砸，以免被彈片擊傷。其實這個炸點在值班室的右側(cè)，中間隔著快十米的距離和厚厚的墻和門，是傷不到躲在值班室里的三個人的，但是震動確實蠻大的。
爆炸過后，我回頭看看黎可可，希望她沒有被嚇到，可是情況不對??！黎可可劇烈的咳嗽、揉眼睛、喘不上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