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我就是規(guī)矩

　　多虧了有招待菊池麻理的經(jīng)驗，千臨涯意識到：當一個人在過度緊張的時候，是沒有閑工夫品茶的。

　　日本茶道在流傳的過程中，逐漸變成了一項儀式感大于生活感的活動，不光茶人在表演，喝茶的人也在表演。

　　太過于注重自己喝茶的姿勢，禮節(jié)啊、儀態(tài)啊，那些什么亂七八糟的，茶湯是白的還是綠的估計都記不住。

　　千臨涯開口道：“各位吃飯了嗎？”

　　“吃過了?！笔锸紫日f話。但其他人并沒有支聲。

　　他看到，在伊織彩香和石田六花身旁，雙雙飄起了【沒吃飯】。

　　石田六花跟千臨涯莫名慪氣慪得胃部沒感覺，伊織彩香卻是個社會人，本該優(yōu)雅地享受自由用餐時光的，但是被千臨涯拉來喝茶了。

　　千臨涯去準備了茶點，端過來以饗眾人，說：“胃袋可是真正的終生伴侶，諸位工作辛勞，不對它好一點可是不行的?！?p>　　“濃茶傷胃，請先用茶點。”

　　將茶點推到石田六花面前時，少女白了他一眼：“照幽齋……先生，點茶的時候不應該認真嗎？茶席的時候可以閑聊嗎？”

　　千臨涯笑道：“如果是我的話，可以。”

　　“為什么呢？”石田六花明亮的眼睛不服氣地盯著他。

　　“因為游刃有余，所以可以隨心所欲?！?p>　　他一邊說話，手上的動作卻沒停，料理著炭火的手始終很穩(wěn)，而且?guī)е还闪钊诵陌驳姆諊?p>　　伊織彩香注視著千臨涯的動作，莫名感覺很解壓，香爐青煙裊裊，木炭也發(fā)出輕微的響聲，這些比耳療還舒緩。

　　不知不覺之間，她身旁【緊張】的詞條就消散了。

　　千臨涯現(xiàn)在正在做的，是點茶必經(jīng)的程序，熁（xie四聲）盞。

　　意思就是，把茶碗用熱水燙溫。

　　涼的茶盞過了熱茶，容易冷熱不均，一來影響口感，二來容易傷茶具，所以要先溫盞。

　　關(guān)鍵是，他沖熱水的手法，看上去特別瀟灑。

　　他手持名為“水指”的工具，手腕抖動，那泓熱水非常聽話地在盞里流淌，又乖乖地落入水盂里。

　　整個過程賞心悅目。

　　第一步完畢，眾人意猶未盡地看他拿起了另外的工具。

　　茶杓。

　　茶杓的外形，像個癢癢撓，一桿筆直的木頭，在末端形成一個彎勾。

　　這是挑茶粉用的。

　　千臨涯拿起茶杓，茶杓開始在他手指間翻飛。

　　他的手本就白皙而手指修長，造型古樸的茶杓在他手指間移動時，更是吸引人的目光。

　　看熱鬧的人們剛開始覺得無味，卻一直有股隱隱的動力推動他們繼續(xù)看下去，看到這里時，有人忍不住小小拍起了手。

　　看著相貌英俊的千臨涯耍弄茶杓，實在是件賞心悅目的事情。

　　圍觀的顧客當中，還有幾個女生悄悄掏出手機，把這一幕拍攝了下來。

　　平時石田自己也開過茶道科普客，想要把茶道文化推廣到平民百姓當中。

　　但從來沒有哪一次，觀眾有這么高的熱情。

　　石田一橋覺得，這絕對不僅僅是因為千臨涯相貌俊雅。

　　他的動作自有一股從容的魅力，舉手投足之間都讓人感覺到心生慰藉。

　　石田一橋以前一直體會不到，茶道老師說過“茶席是讓人輕松”的話，在他看來，茶道要做的程序龐雜，禮儀繁多，稍有不慎就會失誤連連。

　　所以，他從來沒覺得茶道“輕松”過。

　　但是今天，他在千臨涯身上體會到了這種力量。

　　他感覺，千臨涯或許站在一個他很難理解的高度。

　　最后一個動作是雙掌合十，千臨涯做完后，一只手仍然持茶杓，另一只手拿起了裝茶粉的小罐子。

　　他開始往茶碗里加茶粉。這一步叫做置茶。

　　熁盞、置茶、開筅。這是點茶前的最后三步，也是最容易忽略的地方。

　　但即使這個時候，千臨涯也做得十分輕巧。

　　靈活、溫柔、因地制宜，考慮到每一個人，在眾人無法留意到的地方，潤物細無聲。

　　石田六花瞪著眼睛，拼命想從他的每一個動作當中抓到不和諧的地方。

　　但是做不到。

　　他的每一個動作都十分完美。

　　她學茶十多年，外表看上去溫文爾雅，對于茶之一道，實際上她有著自己的驕傲。

　　千臨涯年紀輕輕，長相一看就是花花公子類型的，她一眼就很雷。

　　她不相信他的實力。但是從剛才看下來，他的實力又確實不容置疑。

　　在千臨涯進行置茶環(huán)節(jié)時，她終于發(fā)現(xiàn)了一個破綻，猶豫了一會兒該不該在此時打擾千臨涯，終于心里的好勝心還是占了上風，開口問道：

　　“照幽齋先生，你為什么要在置茶的時候耍這么多花招呢？頭道濃茶不應該是嚴肅氛圍嗎？這和我學的茶道流程不一樣?。俊?p>　　在這個關(guān)鍵節(jié)點被打斷，任何人都很有可能舉止失當，但是千臨涯卻絲毫不受影響。

　　“石田小姐，我這次茶道演示，只為了讓伊織小姐快速體驗茶道的魅力，而且，鑒于兩位都沒有吃飯，所以頭道我不打算點濃茶，直接點薄茶?！?p>　　石田六花一愣，喃喃道：“還能這樣調(diào)整流程嗎？這合規(guī)矩嗎？”

　　“當然?！鼻R涯沖著她一笑，“我是宗千家家元，宗千家傳承所有千家源流茶道的茶藝，所以，我說合流程，就是合流程?！?p>　　這話里，儒雅背面藏著絕對的傲然。

　　一旁伊織卻是聽得釋懷了。

　　從剛才開始，她都覺得這位“照幽齋先生”過于早熟，老成得不像他的年紀。

　　這一剎那，總算是露出了少年應有的鋒芒。

　　千臨涯用優(yōu)雅的姿勢拿起古趣盎然的水勺，手腕四平八穩(wěn)毫無抖動，來到茶碗上方時，一泓清水從中流淌出來，點點飛入綠色茶粉中。

　　加到小半碗，千臨涯把水勺里的余水倒回水指，把水勺擱回原處，接著拿起了茶筅。

　　茶筅是用竹子制作的一種道具，外形上像個打蛋器。抹茶粉就和咖啡粉一樣，過了熱水后，要用力攪拌，才能融化于水，茶筅就是用來攪拌的道具。

　　這個攪拌的過程，就叫做點茶。

　　要開始點茶了。

　　石田一橋神情一振，準備用心觀賞宗千家流的點茶手藝。另外四個沒有學過茶的人還在茫然中，不了解千臨涯剛才的舉動。

　　“好快！”

　　結(jié)果石田措手不及中，千臨涯就已經(jīng)點好了茶，并且把茶碗遞了過來。

　　他剛才手持茶筅，手腕靈活抖動，區(qū)區(qū)數(shù)秒，茶就已經(jīng)打好。

　　接過茶碗的石田低頭一看，白色的泡沫鋪滿水面，一個一個泡沫顆粒，都是完美的蟹眼形狀。

　　“好強！”

　　石田一橋暗暗在心中驚呼。

　　點完石田的茶，他接下來又點了第二碗、第三碗……

　　每一次的點茶手法，居然都不相同。

　　天馬行空……不，應該說，因地制宜。

　　他雖然用的手法不同，但打出的茶，都是一樣碧玉可愛，泡沫均勻。

　　不同之處在于，茶湯的濃稠度和口感可能會有微微不同。

　　千臨涯依次將茶碗推給三人。

　　“這碗是石田先生的，這碗是伊織小姐的，這碗是石田小姐的?！?p>　　做完這些，他笑著一伸手：“請用。”

　　伊織拿起茶碗，放在唇邊，有些猶豫。

　　千臨涯道：“隨意用自己喜歡的方式品嘗就好，不用拘泥?！?p>　　伊織定了定心，慢慢啜飲了一口。

　　一口下去，她眼睛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