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四章 治世離歌

　　“你們都餓了吧，”老喬頭站了起來，女兒話里話外，不需要他了，這讓他又欣慰，又失落，他輕輕拍了拍依依的腦袋，“想吃什么，我給你做?！?p>　　“大亂燉?！币酪啦患偎妓鞯卣f，“又好吃，又管飽?！?p>　　“好，那就大亂燉，你從小最愛吃的，”老喬頭笑著朝廚房走去，“可惜，現(xiàn)在吃不到咱們養(yǎng)在山林中的走地雞和像野豬一樣特立獨行的家豬了?！?p>　　魯?shù)┳叩搅斯ぷ髋_前，他拿起了那個人像，人像體態(tài)、服飾、頭發(fā)都刻得差不多了，鼻子、嘴巴、耳朵的形態(tài)也都完善了，就剩眼睛還沒有刻。

　　“那是我。”依依從魯?shù)┦种薪舆^了人像，“這已經(jīng)是爹爹第一百多次雕刻我的形象了，他說我長得很像娘年輕時候的樣子?！?p>　　魯?shù)┖苌俾犚酪勒f起她娘，只知道在依依還沒有記事的時候，她的母親就去世了，老喬頭說是病逝的。小時候，依依會拿著爹爹雕刻的人像，在腦中描繪母親的樣子，隨著她年齡的增大，爹爹開始轉(zhuǎn)而雕刻她的樣子，爹爹說他已經(jīng)記不清楚娘長什么樣子了。依依有一個箱子，里面放滿了她的木像。

　　“喬大叔又偷偷上去砍木頭了吧?！濒?shù)┛粗言趬叺膱A滾滾的木材，“他好像離不開木頭?！?p>　　“那是當然，父親管理了半輩子林場，天天和木頭打交道，一段時間不見我可以，不見木頭可不行?！币酪佬α恕?p>　　“我看也是。”魯?shù)┮残α恕?p>　　依依打了他一下。

　　“干什么？”

　　“我能說，你不能說?！?p>　　“好，你爹爹最寵的是你，行了吧？咱們?nèi)N房幫幫忙吧?！?p>　　“不用，我爹爹做事利索，咱們?nèi)チ艘彩菐偷姑?，還凈惹他發(fā)脾氣?！?p>　　“這么厲害？”魯?shù)┬睦锟┼庖宦?，看來這個準老丈人不好伺候啊。

　　“你也不用怕啦，”依依看到魯?shù)┑臉幼?，促狹地笑了，“只要你對我好，其他方面爹爹都會原諒你的?！?p>　　“這個沒問題，這個沒問題?！濒?shù)┧闪艘豢跉狻?p>　　“咱們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吧，”點點放下了人像，拉著魯?shù)┏庾?，“等回來就能吃飯了?！?p>　　這是個小城市。

　　在這地下庇護所中，每隔百里就有一個這樣的小城市，它為所有居民提供了足夠的衣食住行所需，但如果想要一些奢靡的享受，就要憑借城市邊緣的小鐵軌，跑到臨近的大城市去——那樣的城市每隔幾百里才有一個。

　　小鐵軌沿線是小城市最熱鬧的地方，大量的人員、物質(zhì)通過長筒子車來，又通過長筒子車走，小販們以及各式各樣的服務(wù)人員涌集在這里，成為這條大動脈的毛細血管，讓給養(yǎng)在小城市和整個大可國乃至風雨雪三國之間流轉(zhuǎn)。

　　老喬頭住的地方距離小鐵軌有三里多地，并不遠，但在這里完全感覺不到住在鐵路沿線那種變動感。

　　其實，有時候僅僅是從鬧市轉(zhuǎn)到一條小街，就會覺得突然脫離了世界，靜謐和緩慢會讓你一下晃了神。

　　魯?shù)┈F(xiàn)在就是一陣晃神。

　　這些日子他的生活突然變得很豐富，豐富到讓他總是有失落感、荒誕感。對于他這種喜歡呆在家里的人，這樣靜謐的小城市本是不二之選——穩(wěn)定的熟人社會，固定的生活軌跡，這是個大隱的好地方，是他從“豐富”中脫落的不錯的落腳地。他本應(yīng)該很高興的。

　　但是現(xiàn)在，當下，就在此刻，他突然覺得這里有些氣悶。

　　地下庇護所的房子都不高，在這種小城，兩層就算高的了，這里的商業(yè)模式也顯得簡單、親切，和南封地下城那種燈紅酒綠感完全不同。在這里，消費就是消費本身，是它最直接的意義，比如吃飯就是在一個四四方方、沒有多少裝飾的屋子里，坐在一個長方形、沒有什么特色的桌子旁，吃一份管飽、但是沒多少花哨的飯菜。每個商人都不會花費精力去提升商品的附加值，整個城市也沒意向去提供更漂亮的消遣環(huán)境。

　　生活就是生存。

　　這里的飯店、商店都會按時上下班，不會早起，也不會晚點。所以上班的人都是去單位報過道后再出來吃飯。更有趣的是，飯店只在正常的餐點提供食物，如果你在半上午、半下午來，那么對不起，沒有飯。

　　現(xiàn)在是半下午，很多商鋪都掩著門，地下庇護所沒有季節(jié)，但是地氣還是對地下庇護所有影響，他們所在的北涼郡地下庇護所空氣有些涼，比湯陽郡涼多了。

　　路上，不時地會有阿姨和依依打招呼，等他們走過去，她們就會毫不掩飾地議論起來。每次看到這些阿姨和大媽，魯?shù)┚蜁X得生活除了東家長西家短，沒有任何其他內(nèi)容，厚厚土層之上的天之國不存在，突然出現(xiàn)的雨之國、雪之國、風之國也都不存在，生靈涂炭的戰(zhàn)爭更不存在。這也是一種境界，一種自完善的世界。在這個世界中，大媽們心安理得地掌握了一切，充滿了安全感，充滿了成就感。

　　四周的一切都擠壓了過來，魯?shù)┩蝗挥X得胸更悶了。

　　這不應(yīng)該是他的心態(tài)，他應(yīng)該是個能夠坐在寂靜書齋中度過一生的人，應(yīng)該是個與寂寞同質(zhì)的人，他應(yīng)該內(nèi)化于寂寞。

　　魯?shù)┥钌钗艘豢跉?，努力排遣那種世界觀似乎被顛覆了的不安。

　　“我突然覺得，”依依挽住了魯?shù)┑母觳玻斑@里好小啊。我剛陪爹爹從外面山林中來這里時也覺得這里悶，但是……我說不清楚，這種感覺和那時候還是不一樣，我突然覺得有些恍惚，好像這不是我能住下去的地方?！?p>　　“你也是這種感覺？這就是跑野了的意思嗎？”魯?shù)┛嘈Φ?，“我娘常說我爹跑野了，在家待不住，我以前還因此有些討厭父親，沒想到我自己也有這種感覺了?！?p>　　“咱們回去吧，飯馬上就要做好了?！币酪琅d致也低落了下去，“吃完飯，咱們多陪陪爹爹，就不出來了。”

　　“好?！濒?shù)┝⒖檀饝?yīng)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