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場一角,白天被官差親自點名帶走的城中青年男子們聚在了偌大的校場上,粗略一看,大約有上千人,全是來自青州城。
一群人經(jīng)歷了最初的彷徨、不安,眼見沒有其它特別的事情發(fā)生,領過了吃食漿水,吃飽喝足后,三五成群地圍坐在泥地上,互相打探起了“情報”。
“憨厚的小子,第一次出門吧,告訴你,打仗就是為了女人,享受,趁著活著,及時行樂,長這么大,你還沒嘗過女人的滋味吧?!币粋€油光滿面、袒露著油肚的胡須大漢擠眉弄眼地說道,聲音說不出的猥瑣。
“圓滑的家伙,俺家只有一畝地,需要養(yǎng)活四口人,俺家里窮,還有一個弟弟,吃不飽飯,就出來找活干,聽說當兵能吃飽,就來入伍了?!弊谂赃叺膹妷汛髠€兒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應和著猥瑣大漢,牛頭不對馬嘴地接話道。
無痕很好奇,這個莊家漢子不應該和他一樣,是被迫前來的嗎,怎么聽上去倒像是自愿的。
“世道艱難,大家都有說不出的苦衷啊。”一臉愁苦、中等個子的中年男子感嘆道,無痕懷疑他是頂替自家兒子出來的。
“你呢,書生,你是為了什么?”氣氛一活躍,大家紛紛打起了招呼,沒話也要找話說。
只許進,不準出,自從入了校場大門,他們除了吃飯喝水,余下的時間很閑,平日里忙碌慣了,空閑下來一時間都不知道干些啥。
“我嗎,家世太差,一無所有,不知道要什么,看見有的朋友可以娶富貴人家的女子為妻,不用再住破房子,喝粥度日,就心里癢癢,很不是滋味,也不知怎么尋思的,就來到了這里。”離無痕稍遠一點的白袍書生風度欠佳,話語中滿是憤恨。
“我嘛,和他一樣,沒有富貴命,卻有富貴心,心有不甘,憑什么自己不可以,就出來了,總之就是在原地混不下去了。”書生后邊的瘦高青年仿佛找到了知音,連忙附和。
“哎,都不容易啊,以后大家就是一個帳篷里的了,有事互相搭把手,出門討生活,多個朋友多條路?!边@回又是愁苦中年接話,看得出來他對接下來的行程很不看好,全是憂郁。
聽他的語氣,應該知道些什么。
決定做點準備的無痕立馬接過這個話頭:“大叔,你知道我們會被押送到哪里去,對不對?”
周圍的人轉過腦袋,都盯著這位愁苦滿面的中年。
大叔只是搖了搖頭,繼續(xù)唉聲嘆氣道:“不知道,不過我告訴你們,這樣的募兵,十年一次,和我同齡的玩伴自從十年前出去就再沒有消息。”
這話倒是提醒了一些人,他們家里的長輩也都是這種情況,出去了就再也沒回來,發(fā)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
白袍書生這會兒脫離了憤世嫉俗:我那位朋友的妻子就是官家千金,在來之前,他問過這位好運的朋友,據(jù)說官府口風很嚴,推脫敷衍,就一直說是按照朝廷命令,負責募兵,其余一概不知。
這也是很多人聽到名冊上有自己的名字很害怕的原因,此去沒有歸期。大好人生才剛剛開始,都還沒有享受一番就被拉走,也不知道會被送到哪里去。
逃跑、躲藏是恐懼中下意識的行為,可惜城池就那么大,一旦被官府定罪為逃兵,被捉到待遇極慘,發(fā)配為奴都是輕的。
“不過,”白袍書生停了下來,吊足了大家的胃口,才慢悠悠的繼續(xù)說道:“我那位朋友告訴我,我們會離開城池范圍,離開城關……”
“還有呢?”周圍人這會兒圍在了書生的身旁,直拿不善的眼光示意他快點講下去,事關大家的性命,這廝還在拿捏分寸。
“還有就是,我那朋友也不知道了?!卑滓聲荒樓敢獾乜粗蠹遥缓靡馑嫉卣f道,看得出來,他很享受這種被人圍觀的感覺,可惜存貨不多。
“哦。對了,忘了介紹自己了,在下解子衿,青州城學館的學士,見過諸位?!闭f著認真地朝周圍人拱了一圈手,禮儀范兒十足,可惜沒人理他,周圍更多的是一群大老粗,種地還行,和書生搞這些花把式他們差遠了,這會兒大家都在低頭消化他剛才吐露的消息。
無痕好歹接受過半點“正規(guī)教育”,有心知道更多內幕,得先和這位愛表現(xiàn)的書生打好關系。
于是站起身子,朝書生還禮:“在下無痕,城里一種田的藥徒。”
“無痕兄”,書生一副終于找到了知己的模樣,欣喜地走向了無痕,來到了他的身邊才低聲說道:“在下終于找到可以好好說話的人了?!?p> 見他這么自來熟,無痕想著旅途忙開口:“剛才聽學士說,我們會離開城池,離開城關,不知是什么意思?”
“叫我子衿就行,你剛才也看到了,在這里大家都不興這個?!卑滓聲Я艘幌率郑σ饕鞯卣f道:
“看來你對地理不慎了解,我就長話短說吧,我們腳下站著的這塊地叫做中原,城池呢就修在這上邊,所有的城池都被一條很長很高的銅墻圍在了里面,那銅墻就叫城關?!?p> “那青州?”無痕聽得很茫然,因為他從沒打聽青州城外的東西,一門心思照看打理小院一畝田。
“青州處在中原的最西邊,離城關不算遠,兩三天的路程就到了?!苯庾玉瓶粗门笥岩荒樀拿悦?,有些開心:
這些可都是學館先生們教的,雖然他比不上自己的同窗,不夠帥,不夠才氣,沒被佳人青睞,但除開了這些,論天文地理人倫等雜學,青州城內同齡人中,他自認第二,沒人敢認第一。這也是他不忿的原因,會作詩就很了不起嗎?
偏偏花季少女就很愛這一套……
這般想著,他蹲下了身子,以手代筆在地上劃了起來,隨著他的勾勒,無痕總算搞清楚了青州的位置,自己的位置。
“如果我預料沒錯的話,我們會一路向西,抄近路出城關,這樣最快、最省糧。”解子衿抖了抖手上的泥土,有些顯擺的說道:
“你那什么眼神,你該不會以為官府把我們召集起來,就這樣一直讓我們白吃白喝,吹牛打屁……呸呸呸,說漏嘴了,總之就是糧食很珍貴,官府不會容忍這種浪費,他們會想辦法把我們盡快送走,而往西,是最快的。”
無痕心里歡喜:這位喜歡人前顯擺的書生越看越是可愛,對,可愛,除了林間跑過的野兔、野雞,他從沒有想過能有人這么討喜,回想起了夫子經(jīng)常念叨的白衣君子,溫潤如玉,如沐春風……
就這么吹噓著,倆人結成了軍中友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