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紅著眼睛,說道:
“我知道,你一直想替你義父,義母報仇,爺爺早晚會死,也總有管不住你的一天,到時候,你在做事,需要三思而后行,你身上肩負的,不只是血海深仇,還有柳家的未來!”
林斗成緩緩起身,袖袍遮臉,低聲抽泣:
“爺爺……斗成,牢記使命!”
……
數(shù)日后。
眾校尉將軍,都被柳青山一一囑咐。
話,悲涼如秋。
他們聽的出來,老爺子名義囑咐。
其實,就是托孤!
一代帥才,估計命不久矣,大限將至。
辭行的時候,一個個紅著眼睛,尤其林斗成,于一凡,居然冒著欺君之罪,對這位睥睨戰(zhàn)場多年的老帥,三拜九叩,行了大禮,一甩馬鞭,縱馬而去。
老爺子站在夕陽,一直目送著他們。
一個獨臂老人,一匹劣馬,也緩緩走出柳府,背著一個布行囊,似乎是要遠行,柳青山訝異道:
“老仆,咋回事?”
老仆呵呵一笑,道:
“老爺,我說了你可別笑話我,是這么一個事,八成是歲數(shù)大了,老仆最近,總是能夢到命喪壺口的那幾千兄弟。他們在噩夢里指責我,說老仆我,沒有照顧好他們的孩子?!?p> “想想這么多年,雖然,皇城的遺孤營,收留了一些,可多數(shù)的遺孤,仍留在離陽邊疆,這些年總放不下,尋思著去看看那些孩子。”
柳青山苦澀道:“你要去豐都城???”
老仆嘿嘿一笑,點頭。
豐都城原名酆都城,位于天罡,離陽的邊疆,常年戰(zhàn)火連天,死人無數(shù),當年,在被離陽鐵甲困城的時候,城內百姓,被困三年,死傷無數(shù)。
幸存之百姓,也是生不如死,糧盡食糠,糠盡食鼠,蛇鼠食盡,便易子相食,最后,城內百姓無一幸免,亡盡,后來,修士不過五,途徑此地,算到此城怨氣沖天,亡魂無數(shù)。
被不過五,更名:豐都城!
城外十里之地,有一關口,名為壺口,當年,老仆的先登營,就是在此地,以一營之力,血戰(zhàn)離陽的太子,曹蠻。
最終,沖破關口,守住了三軍的生路。
一役下來,先登營,只剩十六將士。
誰能想象,如此的鐵血英雄,卻在柳府做起了后勤管家,終日飲酒,閑暇之余,就會遙望著豐都城的方向,那里,是否還有他一直牽掛的事呢?
……
柳老爺子強忍悲傷,與老仆話別。
最后,柳笑十里相送。
一路上。
老仆瞧著身旁的紫袍少年,想起了當年的趣事,不禁有趣起來,那時候的柳笑,紈绔異常,老爺子命他盯著他的行蹤,然后,回家再給柳笑執(zhí)行家法。
八成,柳笑是怕了家法。
他就開始賄賂自己,先是銀票,他無動于衷,后是美人,他嗤之以鼻,再是百年陳釀的女兒紅,他徹底把持不住了,怪就怪,這百年佳釀,太他娘的好喝了!
一來二去,老仆難以自拔。
主仆為了快活,愣是整出一套黑話。
“碰盤”?!俺痘睢薄!肮牧吮P兒”。
“抹盤”。“竄轟子”?!捌容喿印?。
一句句黑話,聽得柳青山云山霧繞。
只有這倆,賊眉鼠眼的互丟眼神。
老仆最愛聽的就是“碰盤”,那是碰面的意思,也就是,少爺有行動,百年女兒紅,作為賄賂,又他娘的能喝上了。
而如今,少爺不在紈绔,不在去紅塵煙雨之地,雖然,沒了賄賂,他不能喝到女兒紅了,可老仆的心,卻欣慰的很,想想前陣子,少爺?shù)囊环论E,不禁輕聲笑道:
“少爺,你給我說說,你是怎么練成那樣的絕世神功的,俺聽說,你那晚御劍數(shù)千柄,居然一人殺進了司馬府邸,全皇城的人,都在猜哩。”
柳笑回道:
“你想學啊,要不別去豐都了,留下來,我送你幾柄劍,也教教你御物術?!?p> 老仆無言以對。
少爺,你留人的法子,能不能高明一點?
老仆憨憨道:
“不了,老仆愚笨的很吶,一輩子不過就會耍一耍長槍,就不要少爺?shù)那鄤D,老仆巴不得少爺,日后能御劍數(shù)萬柄,把那司馬悠塵捅成馬蜂窩,以后誰也不敢打柳家的歪主意,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少爺?”
老仆咧嘴傻笑。
這個老仆,真是可愛啊。
咋就會是,壺口一役的英雄呢。
柳笑想不通,就不去想了。
一揮手,侍衛(wèi)牽了一匹黑馬過來,黑馬膘肥體壯,要是馱著老仆去豐都,綽綽有余,柳笑親自牽過韁繩,送行到城外,還塞了一包銀兩,最少有五百兩,老仆沒拒絕,說:
“少爺回吧,俺認識路?!?p> 嘆了口氣,柳笑遞過韁繩給老仆,感傷道:“好,就到這里,仆叔,與我這種膏粱子弟相處多年,是不是很無趣?”
老仆搖頭,樂呵呵道:
“有趣得很,老仆這輩子最高興的事,就是跟著少爺,一起誆騙老爺,然后,喝一壺百年的女兒紅,就覺得,人生之樂,不過如此嘍?!?p> 柳笑微微一笑。
老仆掏出一疊自己親手疊的紙鶴,看上去,足足有數(shù)百個,紙鶴上,還寫著寥寥草草,歪七扭八的字跡,應該是一封封信,被老仆疊成了紙鶴,他遞給柳笑,呵呵笑道:
“這次去豐都,不知何日歸來,少爺,你幫我一個忙唄,這些書信,都是我先登營戰(zhàn)死的兄弟們,寫給遺孤營的孩子的家書,只不過,都是俺一人寫的……”說到此,老仆有些愧疚:
“這些年來,俺一直騙著那幾百個孩子說:他們的爹,還沒死,在前線,只要他們乖乖的聽話,他們的爹,就會回家,時不時的俺就裝成他們的爹,給他們寫一封信,托門口的扈從,給他們送進去?!?p> 柳笑小心翼翼收下,不解道:
“送信也要托人?遺孤營不讓探視的?”
老仆想了想,一臉慚愧道:
“是啊…自從,俺送他們去了遺孤營,就整整九年沒有見過面,也想要用些銀兩,賄賂一下門房,他們收了不少銀子后,還說要等皇家批示?!?p> 遺孤營要皇家批示?!
這里,莫不是有著不可告人的事?
柳笑思考片刻,說道:
“放心吧!仆叔,過陣子,我親自送過去,當面把信交給先登營的遺孤們,我倒要看看,哪個跟我說,探視遺孤營,還要皇家批示?!”
老仆伸出大拇指,贊道:
“有氣勢!不愧是少爺!等俺回來,在去遺孤營探視的時候,就報上少爺?shù)拿枺覆欢?,那遺孤營不可一世的扈從們,都要羨慕得緊吶?!?p> 老仆牽著馬,腰間掛著酒葫蘆,走了。
柳笑看著老仆的孤單身影,心生一陣傷感,他也不知為何,就是一股莫名的情緒,他扯開嗓子喊道:
“仆叔,快去快回!”
“那幾十壇女兒紅,我給你留著!”
牽馬的老仆,駐足轉身,深深望了眼柳笑,咧嘴傻笑的喊了聲:
“扯活,太陽六十落,紅地碰盤嘍?!?p> 說了一句告別的黑話,老仆騎馬走了。
……
誰都沒想到,這一別,則是永別。
老仆,再也不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