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身看著他說:“結(jié)婚前,那個,媽答應(yīng)好的,讓咱們單過,咱們單過吧”。
他二話不說,開門沖著那邊大咧咧地喊:“姐夫,告訴我大姐給我們買個電飯鍋”。
說完關(guān)上門,好像安排好了一大件事,輕松地說:“大姐在縣火車站上班,她下班就能帶回來了”。
她長舒口氣,心想:“我再忍忍,電飯鍋買回來就單過”。
他伸開手臂擁著她倒在床上,他們臉對著臉,睫毛都很長,不知不覺地打起了架。
他說:“誰先閉眼睛誰輸”。說完一眼不眨,她也不示弱地堅持。
兩個人的眼仁兒快貼上了,卻看不透里面的眼神,都感覺那么陌生。
他總是單方宣布:“你輸了”,不由分說親她一下。
她分辨說:“我沒有,你賴”。
因為誰眨眼睛而難解難分。
此時的他像嘗到糖的貪嘴孩子,吃了還想吃。
他坐起來伸著胳膊將門鎖上了。
她覺察到他要干嘛,趁機溜了出去。
她坐在了沙發(fā)上,他見她離得那么遠,也就罷了。
一個沙發(fā)上,一個床上。
沙發(fā)上的她想起了他“借”走的兩千塊彩禮錢。
笑著說:“你把那兩千塊錢給我吧”。
這是那天說好的,沒有任何懸念的,今天他該履行諾言了。
說完她輕松地看著他。
聞立裝傻充楞,問:“啥錢?”
她詳細地提醒他:“結(jié)婚前,我爸讓你帶兩千塊錢去我家,是給我的彩禮錢,你在道口說手頭緊先借給你,你收上禮金就還我,這回想起來了吧?”
說完笑吟吟地等著,心里已經(jīng)計算好了她那個坤包里加一起能有多少錢,那不是筆小數(shù)目,她要存起來。
那是她們小家的家底。
聞立站起來,到衣架旁翻那條灰褲子口袋,掏出一把錢站那里數(shù),走過來扔在茶幾上。
站在茶幾前看著她撿起來,她低頭認真地數(shù)了一遍,然后又數(shù)了一遍,抬起頭詫異地說:“才八百塊呀”!
他很干脆:“我沒錢了!就這些”!
她急了,急促地說:“你這個人怎么說話不算數(shù)呢?說好了的,你不能賴賬呀”!
聞立嬉皮笑臉地說:“你都是我的了,還提那錢干啥?”
她臉氣的通紅,對聞立下通牒:“你今天必須把那錢給我”。
她大有誓死追回這筆錢的架勢。
因為她有心結(jié),這錢是父親給她爭取的,她沒收回來感覺辜負了父親。
為了獨吞比兩千塊錢更少的同事們的禮金,她與父親玩心眼,不惜往父親心頭捅刀子,她已經(jīng)“眾叛親離”,最后這兩千塊錢打水漂兒了,不但耍了她還耍了父親。
她又問了一遍:“你到底給不給”?
聞立也沉下臉,和她算賬:“你們同事來我家喝酒,禮金你揣兜里了,酒席錢你給了嗎”?
她說:“你說一桌酒席多少錢?我們同事來了四十人,算吧”。
聞立沒算。
她算:“四十人一共四桌,二百塊錢夠了吧?這個錢我給你,你還欠我一千,拿來”!
聞立臉色也慍怒了,但還堆著笑,說:“錢就那些,愛要不要,不愿意你回家??!我把你接來了再把你送回去”!
這話是笑著說的,但十分可惡。
她眼里迸濺出淚來,狠狠地瞪著他。
他挨著坐下來,攬過她的肩往自己身邊靠,哄著說:“你都沒家了,你往哪里走?”
她猛的一甩他的胳膊,扭過頭咬著嘴唇啜泣。
這個時候,她明白了,她再不是懷瑾握瑜之時了,她結(jié)婚了。
她奈何不了他了。
他終于也沉不住氣了,不耐煩地說:“這才是結(jié)婚第二天吶!你這是干啥”?
她委屈得要命。
他站起來,杵那站了一會兒,一甩手出去了,門,關(guān)上了。
她以為他是出去弄錢去了。
就自己擦干了眼淚,她幻想著屋門被推開,他走進來,把錢一扔,說:“給你!”
那么,一切都煙消云散。
那樣的話,她會好好刷碗,甚至不急著單過。
她等了一會兒,沒動靜,就把屋門打開一道縫往外看。
不看不要緊,一看更生氣了。
聞立在那屋玩麻將呢,根本沒理她的茬。
那屋已經(jīng)玩好久了,有婆婆,還有聞立叔伯二嫂,也就是他堂二嫂,那個女人三十多歲,能說會道,深得婆婆歡心,婆婆就喜歡那種能和她打成一片的熟女。
此刻婆婆坐在一旁觀戰(zhàn),很顯然聞立把她換下了桌。
聞立的臉正對著門,只要他抬頭就能看見她憤怒的臉,但聞立專心致志地玩著牌,就是不看她。
而且時不時地與堂二嫂調(diào)笑,他們極其熟稔,那種默契比和紅梅早,眼神互對時比紅梅和諧,而且兩個人的腿都在桌下一個頻率地抖著,時不時地觸碰著。
這個發(fā)現(xiàn)比那一千塊錢還令她動肝火,這是來自心里另一種怒。
她死死的盯了他們一分鐘,把門砰的一關(guān)。
聞立眼皮都沒抬。
麻將稀里嘩啦的響到中午散了。
這時有腳步聲往新房而來,門輕輕地開了,聞立探進身說:“該做飯了”!
她頭朝里躺在了床上,他走進來碰碰她的腳,以為她睡著了,說:“哎,該做飯了”。
她:“我不吃我也不做”。
他杵了一會兒沒說什么,門關(guān)上了。
廚房鍋碗瓢盆響了起來,有人在做飯。
她躺在那里不知不覺真睡著了,她的腳又被碰了碰,“哎,吃飯啦”!
她醒了,沒動彈,說:“我沒做我不吃”。
門又關(guān)上了,那屋傳來吃飯聲,飄來酒味。
門很大聲地開了,婆婆端著兩碗飯走進來,她又出去一遍帶回兩盤菜,往茶幾上清脆地一擺,大聲的說:“章紅梅起來吃飯,我陪你吃”!
那是種命令的口氣,章紅梅說“我不吃了”就翻過了身。
婆婆沒再多說,吧唧吧唧自顧自吃了起來。
章紅梅不明白,婆婆為什么到她屋里吃飯。
婆婆很快吃完了,東西拾掇出去了,門又關(guān)上了。
聞立一直在那屋喝酒。
下午兩點多鐘,一陣凌亂的腳步聲進來,酒氣也進來,聞立撲通往床上一躺,鼾聲如雷。
她坐了起來,一眼不想看他,坐到了沙發(fā)上。
她很餓,又不好意思出去吃飯,感覺肚子都癟了。
門又開了,輕輕地推開了,探進來一個小腦袋,隨之露出一張小小的笑臉,是大伯哥家的大慶。
她招手大慶才進來,站到她面前,這個小孩太瘦了,脖子細細的,小臉圓圓的。
她牽過他的小手,他坐在了她身旁,她摸摸他的小腦袋,問他:“發(fā)暑假作業(yè)本了嗎”?
他搖搖頭說:“剛考完試,老師讓我們后天去學(xué)?!?。
大慶從短袖衣兜里掏出一個東西,放在她手心,是塊黏糊糊的糖。
他剝了一塊放進自己嘴里,督促著她:“你吃啊二嬸,可甜了,這是你們的喜糖”。
他的腮幫里鼓起個小包,她碰碰那個小包,小包換另一邊去了,他帶著那個包咧嘴笑了,她也笑了。
他不知不覺地依偎著她,小小的身體信賴地依偎著。
她想問大慶:“你想不想媽媽”?但沒有,她的好奇心是對孩子的傷害,沒媽的孩子是根草,大慶是,她也是。
她剝開那塊糖的包裝紙,用舌尖把糖卷進嘴里,糖是甜的,心是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