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天下熙熙,何人不曾利往
風(fēng)吹過院中老樹,枝葉沙沙輕響。
那個曾經(jīng)在北地聽到過的名字、見過的人忽然間又在長安出現(xiàn),還出手將自己一行人救下,一想起耿青那張好像永遠(yuǎn)在笑的表情,坐在檐下的唐寶兒微微張合的嘴,陡然閉上,雙目瞪了瞪。
心里道了句:‘果然是那家伙。’目光看去身旁的師父。
陳家兄弟也回過神來,看向掌門,莊人離微微點(diǎn)頭,笑著站起身,他在江湖上算得頂尖的高手,自有一股氣度,雙袖拂了拂,負(fù)去身后,走到檐邊抬頭望去院墻那邊微微搖晃的樹枝片刻。
“飛狐縣那位臥龍先生,之前有過耳聞,想不到還能在此與老夫相見。”
這句過后,他目光移開,投去竇威,面上帶著微笑:“你是他的手下吧?果然能人手下無草包,不知那位再世臥龍如何知曉我等行刺?又如何剛好救下我等?”
說到這里,竇威垂著身側(cè)的雙手有些曲了起來,要不是知道這老頭武功高強(qiáng),說不得要跟對方打上一架,好心救他,說話卻是句句帶刺。
正要抱拳接話,就聽身后院門外,把守的手下的開口說了聲:“見過耿先生!”
院外,馬車停在前面車架后面,簾子掀開,耿青揉著眼眶,下地踏了幾腳,朝門口的幫眾拱了拱手,道了聲:“辛苦。”
旋即,走上石階,按去門扇,‘吱~’的聲響傳開,門縫緩緩打開,里間的院落在視野間展開。
檐下的陳家兄弟、唐寶兒下意識從凳上起來,那莊人離也將目光從竇威臉上挪開,看向院門進(jìn)來的身影。
而后便是一句自進(jìn)來的青年口中說道:“還是讓在下給莊掌門說說吧?!?p> 老人負(fù)著雙手微微頷首。
“你便是耿青?呵呵,如何知曉老夫姓莊?”
“如何不知?當(dāng)時在下便是在場的,莊掌門與那兩位總捕打的那叫一個眼花繚亂,呵呵。”耿青抬手一拱,隨即直接越過了老人,朝檐下的唐寶兒,還有陳家兄弟也一一拱手,“三位多日不見了,耿青來遲,怠慢了怠慢了,近日可好?怎的都站著,快坐下,竇威也是不知待客,不說上茶水?!?p> “耿先生,我這就去?!?p> 竇威抽了抽嘴角,先生這是替他將話給罵回去了,還說的這么好聽,果然讀過書的就是不一樣,抽搐的嘴角頓時笑的燦爛,露出一對大黃牙,轉(zhuǎn)頭就讓人去外面買壺?zé)岵琛⒈K回來。
‘你們來長安是客,客隨主便,規(guī)矩點(diǎn)好?!?p> 那莊人離又豈會不知這話里夾棒,原本準(zhǔn)備拱手還禮,抬到一半,冷哼一聲負(fù)去了身后,回頭看著那青年背影,又笑道:“耿郎君,臥龍?jiān)偈乐醚?!?p> 簡單的說笑里,他仔細(xì)端詳轉(zhuǎn)回身來的青年。
面容黝黑了一些,算得上俊朗,一身讀書人打扮,年齡不出雙十,倒是有一番好氣度,他贊賞的點(diǎn)點(diǎn)頭,話語還在繼續(xù)。
“.......耿郎君氣度不凡,一個小小飛狐縣貧瘠山村能養(yǎng)出你這么一位臥龍?jiān)偈?,?dāng)真了不得啊?!?p> “臥龍之稱就高抬了,莊掌門坐下說話吧。”耿青微笑自然,伸手?jǐn)偭藬偅鴮Ψ阶潞?,他才掀了掀袍擺,在一旁落座,有著完全不落下風(fēng)的氣勢,接上之前進(jìn)門時的話語。
“在下也是因沙陀人作亂,舉家遷來長安,整日閑來無事便與城中一些權(quán)貴子弟廝混,前些日子昭義軍亂,死了節(jié)度使,這幫紈绔不知哪兒聽來的消息,說駙馬府那邊有戲可看,在下便與他們相約今日五更天,起初還以為一群沒腦子的刺客,相仿昭義軍的事,想在長安再重演一遍,沒想到,竟在混亂中看到陳家兄弟,還有唐姑娘三人,之前我們在飛狐縣有過幾面之緣,加上之前一位總捕喚掌門莊人離,那嗓門兒震的周圍門窗都在抖,在下想不知曉都難?!?p> 事情簡簡單單講的清楚,尤其最后一句,檐下并攏雙腿籠著裙擺的唐寶兒嘴角微微揚(yáng)起,差點(diǎn)被逗笑出聲,好在及時伸手將嘴捂住。
不過話里的那句‘一群沒腦子的刺客’讓她想到飛狐縣時,耿青路過草棚也說過同樣的話,又有羞惱的眼神惡狠狠的瞪回去。
‘這騙子嘴還是那么令人討厭,不過能跟師父這么坐一起,氣勢倒是蠻厲害的?!?p> 飄過腦海里的思緒里,坐在院中的兩人,都看著那顆老樹,莊人離乃一代宗師,豈會在這些話語上過多糾纏,腦中飛快將青年的話語過濾一遍,倒是沒找到什么令他起疑的地方,之前他從唐寶兒口中便知曉這人一些事,能跑到長安與權(quán)貴子弟攀交,算上眼下說出的幾句話,很自然覺得沒什么不妥。
“這么說來,老夫等人入城,其實(shí)都在朝廷視野當(dāng)中?”
“也不全是?!?p> “哦?”莊人離轉(zhuǎn)過臉,笑道:“耿郎君說說看?!?p> “駙馬再有智謀,也做不到未卜先知,只能推斷諸位還會效仿昭義軍的事,而且宜快不宜遲,所以在各處流言密集之地,散步言論,將諸位目光吸引他身上,再以上朝、護(hù)衛(wèi)稀少來讓你們上鉤。不過若非如此,我也不知竟是自己人?!?p> “耿郎君說的如此詳細(xì),莫非這計(jì)謀乃是你出的?”
“在下不過一些小聰明,怎布置的出這樣的謀劃,莊掌門高抬了,無非瞎貓撞上死耗子,跟著一幫紈绔湊熱鬧,才看見諸位,便讓手下人趕緊過來施救,順道租下這處小院?!?p> 檐下,唐寶兒捏緊了拄在地上的寶劍,‘這騙子又罵人!’
莊人離瞥去一眼,回過頭來,他臉上看不出喜怒,只是道:“那耿郎君僅僅因?yàn)槿还嗜耍陨矸鸽U搭救?”
“自然不是?!?p> 望著院墻那邊的老樹,片刻,耿青收回目光,看去老人笑了起來:“莊掌門,今日不談打打殺殺,就說些江湖人情世故。在下保全諸位在城中無事,順帶送你們出城,將來若是長安城破,該是諸位還恩,保我家中諸人安危,如何?”
“城破?耿郎君說城破?你也不看好這朝廷?哈哈哈!”
耿青原以為他會問‘不怕我現(xiàn)在將你殺了,防止泄密?!颉绾涡诺眠^你?!?,卻是沒想到,這老頭直接跳過了問題,說起城破的事。
果然江湖人的思維都不正常。
老人笑聲里,耿青點(diǎn)點(diǎn)頭,朝他拱了下手:“確實(shí)如此,當(dāng)今陛下荒蕪政事,雖有田令孜、駙馬、兩位宰相查漏補(bǔ)缺,可架不住人心不齊,兵卒又多年未戰(zhàn),就算裝備精良哪里能是一路殺出來的義軍對手,一旦洛陽陷落,潼關(guān)不過高一點(diǎn)的關(guān)隘,到時義軍占據(jù)要地,那邊真正俯瞰長安,這邊也再無險要可守?!?p> 哈哈哈!
聽完這些話,莊人離笑的更加大聲,站起身來負(fù)著手走去樹蔭,望著撫動的樹枝間隙投下的斑駁,“臥龍?jiān)偈婪治龅暮?,老夫愛聽,若義軍有一日破城入主長安,保郎君一家平安無事,又有何難?不過,若是未破這長安.......”
“沒破長安,對諸位也沒什么損失,反而在下虧了?!?p> 檐下陳家兄弟、唐寶兒細(xì)細(xì)想來,還真是如此,就算將來未破長安,他們也沒什么損失,反而這耿青冒著牽連全家的危險搭救自己一行人,稍有不慎那就是萬劫不復(fù)。
權(quán)衡利弊,莊人離站在樹下,沉默了片刻,轉(zhuǎn)過身來,將事情確定下來,一老一少便互擊一掌約下契約,商議了一陣,躲藏、出城的事后,耿青這才舒暢的起身。
“如此在下就心安了,這件小院莊掌門放心住些時日,待我去那些權(quán)貴子弟廝混,打聽了消息,再過來見諸位,嘶.......這竇威買壺茶,用的這般久?在下去催催?!?p> 朝老人,以及檐下三人拱了拱手,便出了院門,坐上馬車催促大春離開,出了巷口便見到竇威領(lǐng)著兩個幫眾,提了一壺?zé)岵?,還有杯具正趕回來。
“這般時候才回來,都談完了,拿上來帶回去給我爹喝。”
......
院里,幾人左等右等不見人回來,莊人離朝院門示意了一下,陳數(shù)八連忙過去打開一條門扇縫隙,朝外張望,哪里還有什么人影,連之前??康鸟R車都一并不見了。
“這小人。”
莊人離聽到外面早就沒人影了,氣得站在樹下呲牙笑出來,混跡江湖這么久,什么形形色色的人沒見過,卻是沒見過這般摳門兒的,連壺茶水都不給留,還偷偷摸摸跑了。
“掌門,你不擔(dān)心,這人告密......”
“那他何必折騰這般動靜將我等救到這院里?”
做為掌門,莊人離自然有看人的一套,這種搬弄利害之人,有時候比誠實(shí)君子都信得過,有利之事,誰愿意將它拋卻?何況關(guān)系到家中人性命的。
走動了兩步,他還是有些不放心。
“數(shù)九,你傷勢較輕,跟上去看看,那耿青住在何處,家中人口?!?p> 白白忙碌一夜而無功,人多少有了倦意,老人大抵這樣吩咐了一聲,便回屋休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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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語破春風(fēng)
今晚只有一更了,架不住瞌睡,昨晚寫了很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