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
林東眉頭微皺,朝滿是灰塵的坑洼水泥地吐了口唾沫,空氣中彌漫著的粉塵隨著他的呼吸,爭先恐后般不斷的鉆入林東口鼻。
“既來之則安之?!泵鎸@環(huán)境,林東心里不斷安慰自己。
“嘿嘿,小東還沒習(xí)慣這兒么?”一位黝黑的半百老頭笑著打趣,粗糙布滿整張臉。
見林東笑笑沒有接話,張老頭司空見慣,也不尷尬。繼續(xù)自顧自的咕噥著,“卵事兒不打緊,在這干就得把心收收,心穩(wěn)了上梯子腿腳就穩(wěn)了!”
“心思不在這,你可吃不了這行飯。”見林東略顯瘦弱的身子,手腳并用,小心翼翼的爬著幾米高的木梯,張老頭忍不住啰嗦。
話還是那話,不帶刺不帶毛。
幾個月來老頭偶爾會說教幾句,林東似乎全收著,不溫不火,就如十年前剛學(xué)字時,老家教書爺爺板著臉,在學(xué)堂上訓(xùn)誡底下十幾個娃娃時,一群人一副虛心接受樣貌,樣子真誠無比。
“乍看動作慢吞吞,拖泥帶水,門外人興許就被你糊過去了,可瞞不住我!”
張老頭嘴里吧嗒吧嗒吸著煙,心事滿滿。又偶然間嘴角會稍稍咧開來,煙氣也會悄悄鉆出嘴巴,順著鼻側(cè)裊裊升起。
“萬丈高樓也得從夯實地基開始。基本功是至關(guān)重要一步。”
“我教你的那些你不去想,我沒教的你又先懂了?!?p> 張老頭猛的吸了口煙屁股,煙頭隨著氣流灌入也瘋狂燃燒。
看似笨手笨腳的林東,卻瞞不過他的一雙慧眼。
也不會去探究藏拙的娃娃心里想法,只是讓他咧嘴的原因,卻是想著那小娃娃有了自己的心思,出乎意料的讓老頭起了些笑意。
悶頭干活的林東,沒理會張老頭。心中只盤算著下班了回去路上能打點秋風(fēng),祭下五臟廟。
“唉,周叔你們也該回來了吧,有點想念你做的肉包子了?!?p> 想著汁水充盈的肉包子,林東手腳下的力道不自覺的加重了幾分。
“也許,小依也一起回來了吧?!睅е唤z忐忑,伸手抹了把嘴角流出的口水,浮想聯(lián)翩,林東心思里又浮現(xiàn)出小吃鋪里端盤送水的倩影。
脫兔的馬尾,伴著輕盈的腳步,好似歡快的蕩著秋千。略有少女的隆起,總是圍著那件洗到淺青的花邊圍裙,穿梭在食客間,有條不紊的做著事。
“小東哥,六個肉包一碗稀飯,快里邊坐咧,這兒有空位!”夾著催促的調(diào)調(diào),周依依老遠(yuǎn)看到林東便招呼住,一邊指著靠墻的桌子,熱情似火。
這也是林東每日早晨的習(xí)慣,來到這座城市雖日子不長,短短幾個月,卻也與小吃鋪的三個主人熟絡(luò)起來。
畢竟在城中村里,最短的距離是在人與人之間。
“嘿,小東子那可是你的專座,咱閨女專門給你留的位兒,我們這幾十年的原住民可一直沒這般待遇喲?!?p> 一位老頭滿口黃牙扯著嗓門笑著打趣,話音剛落,喧鬧的鋪子里頓時引起一陣哄堂大笑。
聞聲抱著孫子的婦人趕忙放下手中喂食的銀色湯匙,悄悄鼓搗著忙碌的老板娘趙氏,身子往一側(cè)斜了斜,“趕明兒我牽個線,把這小俊哥兒招了婿多好,你瞧你這鋪子忙的,不也正缺人手么?一舉多得。”
“再說了,憑我的眼光看人準(zhǔn)不會有錯,這小伙兒看著老實,不是惹事人,是個實在干活的!”
婦人言語中充滿自信,一副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模樣。話音不大,但穿透力極強,在小小的二十來平的鋪子里來回蕩漾,真切的入了眾人的耳朵里。
當(dāng)即羞紅了周依依的臉,使她扭捏不已,低著頭,手指搓著衣角,恨不得找條地縫鉆進(jìn)去,模樣惹笑了一眾食客。
少女也悄悄抬起頭,偷瞄少年,似是想要從他那里捕捉點反應(yīng)。
鋪子老板夫婦二人也跟著樂呵,末了,趙氏忽的想起了什么,手中活頓了一頓,收斂笑意對著抱孫的婦人怒嗔。
“就你愛瞎搭線,小依姑娘家的哪能在這取笑,況且她今年才十五,婚嫁還早著呢。”
婦人嘿嘿一笑也不狡辯,意味深長瞅了眼林東,又望了望少女,后又繼續(xù)喂著自己的孫兒,似乎剛才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林東在眾人的笑聲中,嘴巴里已經(jīng)塞著一個包子,鼓鼓囊囊,來不及細(xì)想,端起大碗又是一大口稀飯下肚。這才滿足的回味眾人的打趣,想到某處竟傻呵呵的樂著。
仿佛連自己孩子名字都想好了。大寶姓林,二寶姓周。幸福美滿,全家團圓指日可待。
“臭娃兒!傻笑啥呢?”
木梯下的張老頭一聲大吼,一下把林東拽回了現(xiàn)實。此時林東依舊保持著兩腿跨坐在木梯頂上,正咧著嘴,笑彎了眼。
就差口水沒有低落到張老頭锃亮的腦門上。
“抓點緊,這點活干完就下班,看外面的天怕是要下雨了?!标幱晏炷苷者M(jìn)人的心里,會隨著天氣也陰沉下去。
張老頭的催促里裹著陰沉,只是林東發(fā)覺不了。
木梯上的林東甩了甩手臂,舒展下有些僵硬的肌肉。還陶醉在剛才的回憶里。
不多功夫,在一老一少嫻熟的搭配合作下,結(jié)束一天的工作。
收拾一番后,兩人冒雨走出工地。
天空昏黃,厚重的讓人感到窒息。
街道上,偶爾駛過一輛汽車,濺起水花,泥漿翻涌。
中間的綠化早已被這末日般的惡劣環(huán)境腐蝕,枯萎。
道路兩邊是高聳入云的摩天大樓,空中公路扭曲蜿蜒在高樓林立之間。與之不匹配的是年久失修帶來的銹跡斑斑。
抬眼凝望天空,穿透云層,模糊的看到太陽外側(cè)的一輪黑圈。
蕭條,末日。充斥著這個世界。
雨點不大,在開春的季節(jié)里,打在身上卻有絲絲涼意。林東忍不住一陣哆嗦。
路口,倆人分道揚鑣。張老頭是工地的老人,管住宿。住在工地西邊不遠(yuǎn)處的工棚區(qū)。每月能省一筆租房錢。
可能要開飯了,或是有心事,張老頭不與林東多話,轉(zhuǎn)身便腿腳加快往回趕,走的慢了會趕不上食堂開飯。
身后的林東目光落在張老頭身上,若有所思,抬手扶了下被風(fēng)吹的有點歪的安全帽,看著步伐匆忙的老張,慢悠悠道:“老頭兒慢點走,步子大了別扯著蛋,晚上我大姨不在家?!?p> “滾蛋!”
大手一揮,遠(yuǎn)處小老頭頭也不回大聲罵了句。
雨中,背對著林東,張老頭的身影逐漸模糊。
轟咔!
春雷炸響。
一位男人抓住另一位男人,指甲嵌入血肉。他跪在地上,他躺在他的懷里,氣若游絲。
“把他養(yǎng)大……”
轟喀!
又是一記春雷。
雨水打濕的發(fā)絲下,張老頭原本一雙愈發(fā)深沉的老眼,在少年的揶揄下,稍稍多了些光彩。
少年人目送老頭遠(yuǎn)去的方向,任由雨水順著帽檐流在臉頰。
良久,抹了把滿是雨水的臉,少年頭也不回轉(zhuǎn)身大步離開。
……
城中村,每座城市的標(biāo)配。
往往高樓林立,一街之隔所在,就是人口擁擠,三教九流聚集之地。
雨滴逐漸變大。都說春雨貴如油,卻在這鋼鐵澆筑般的巨型城市里,失去了原則,盡情揮灑。
天剛擦黑,廣告霓虹燈已照亮巷頭巷尾,“洗剪吹10元”在霧氣蒙蒙中散發(fā)著誘人的光暈。
林立的店鋪隨著行人增多,也喧鬧起來。
幾個月前,背著一個雙肩包,手里拎著一袋換洗衣服,告別了叔叔嬸嬸,告別了幾個滿山追逐的伙伴以及家里的一條老狗,對著差那么一丟丟就會倒塌的老宅子揮了揮手。
林東跟隨張老頭搭上東行的列車來到這座城市。
托人介紹,幾番周折,在這城中村里落了腳。
一條較為隱蔽的巷子深處,藏著一家小院,木門后的院落不大卻收拾的很干凈。沒有多余的雜物陳設(shè),僅在院落的東側(cè),有著一口小井。
回來的路上經(jīng)過小吃鋪,發(fā)現(xiàn)卷簾門依舊下拉著,使得林東此刻有些煩惱。
隨手拉過一張靠椅,依著墻檐坐下,面前的雨水順著瓦片滴滴答答,落在地面匯聚成一股水流。
“早知道這么久不回來,當(dāng)初應(yīng)該留個電話的?!绷謻|有點懊惱,周師傅帶著小依回去幾天,也聯(lián)系不上他們。
“可能是在老家有點什么事耽擱了吧!”
“以前聽小依說過,這次回老家,一是回去探親,二來主要是為了回去修譜?!?p> 農(nóng)村地區(qū)興這種事,有些地方每年都會大擺宴席,召集族內(nèi)所有親戚回歸,輪流舉辦。說是修譜,大多都是吃吃喝喝,聚在一起熱鬧。大伙也熱衷于這些。
“吱呀”。
木門突然微開,打斷林東的思緒。
尋聲望去,門外正探出個腦袋朝院里張望。待發(fā)現(xiàn)林東后,兩者正好四目相對。
前者眼神頓時一亮。
“東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