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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過一場煙火的表演

第十一章 烏龍?zhí)夺t(yī)院

錯過一場煙火的表演 云川渡者 3004 2021-04-10 22:14:43

  第十一章烏龍?zhí)夺t(yī)院

  “碩兒是你的女兒,對不對?”

  “你之前在電視臺工作吧?”

  “你的女兒為什么叫碩兒?”

  林伊的聲音環(huán)繞瀛寰,循環(huán)往復,如隱雷般由遠及近,穿過冷重的云霧浩浩蕩蕩奔流而至。

  我慢慢睜開眼睛,指尖傳來紅酒瓶的冰涼觸感。一連幾個夜晚,我都在地板上和衣而臥,躺在堅硬的透著絲絲涼意的地方居然能幫助我驅(qū)趕失眠,不曉得這和小龍女睡寒玉床是不是一個道理。

  睡前總要喝很多酒,并非要借助酒精來消泯一些記憶——那無異于自欺欺人,相反,我要讓它喚醒我心底最沉重的失落,然后在沉醉中一步步走向清醒,以禱告般的虔誠一次次品嘗凜冽的痛感。

  我每時每刻都在想象著林伊也在這座城市的某個角落里心神黯然,她的痛苦不會比我少。

  如果她啜泣不止,代表她的傷口正在綻開。如果她若無其事,就意味著那道傷痕已經(jīng)長進她的心里——像入侵者已融入宿主,表面平靜,實則痛入骨髓。諷刺的是,這就是我們逐漸相愛的后果,是我親手贈與她的禮物。

  胃痛越來越頻繁,也越來越兇狠。張姐給我買了藥,可惜不是總有效果。她一定知道我在酗酒,只是什么也沒說。后來,我偶爾口中會有血腥味,吐出來看得到淡淡的血跡。

  在她的反復勸說下,我同意去做胃鏡。

  省立醫(yī)院的一個朋友跟我說他們那里的胃鏡已經(jīng)排到三個月以后了,他幫我聯(lián)系了一家私立醫(yī)院,說是檢查設備比他們院的要好。

  “你要不要找個朋友陪你一起?我聽說無痛胃鏡要打麻藥,做完后人意識不清醒,沒人陪著很不安全。何況你還要開車?!睆埥悴粺o擔憂地說。

  “不要緊。結束后我在醫(yī)院里多休息一會兒,等清醒了再走?!?p>  我收拾停當,待要出門,袁鹿打來電話。

  張姐忙在一旁解釋道:“是我跟小袁說的。讓她陪你一起去吧,你一個人不行的?!?p>  “酒仙大哥,還走得動道嗎?要不要我把車停好,上去背你下來?”之前還擔心袁鹿知道后會過分緊張,聽她在電話里的語氣一如往常,我多少放下心來。

  明白她在怪我酗酒,我不好意思地說:“沒事,拄著雙拐勉強能蠕動,你在車里等我就好了。”

  袁鹿套著件淺藍色風衣,沒有化妝,頭發(fā)簡單扎了一下,看樣子多半是從家里急急忙忙趕來的。

  我們來到醫(yī)院。醫(yī)生問過情況后,讓我先去做血檢和心電圖,結果正常就可以做胃鏡。袁鹿跑前忙后,上樓時堅持要攙著我,仿佛我已病入膏肓。

  進內(nèi)鏡室前,她問一個棕色頭發(fā)的護士小姐:“我能陪他一起進去嗎?”

  “沒關系,您先在外面等一下,一會兒檢查時如果發(fā)現(xiàn)什么問題,醫(yī)生會叫您進來在屏幕上指給您看的。”

  “哦?!彼柿丝诳谒?,脖子不自覺地縮了一下。

  我穿上鞋套,躺在皮質(zhì)病床上,開始輸液。諾大的內(nèi)鏡室里僅我一人,光線柔和,沒有聞到傳說中消毒水的味道。

  大概過了十分鐘,護士小姐走過來:“很抱歉,先生,給您檢查的醫(yī)生現(xiàn)在有一個急癥患者需要處理,請您再稍等一下?!彼S即把輸液的速度調(diào)慢。

  我僵硬地點點頭,好像沒有聽懂她的話,接著仰面而臥,開始胡思亂想。

  我想象著一會兒我被注射麻藥,陷入昏迷,恰恰就在這個時候,地球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巨大自然災害,只有極少數(shù)人能絕處逢生。而這家醫(yī)院其實是軍方的一個絕密醫(yī)學研究站,專攻人體冷凍技術,我被幸運地選中,裝入超低溫休眠倉,待到地球重生那天再被喚醒。

  所以,可能我再次睜開眼睛,已經(jīng)是幾百年后。我會像一件穿越的古董,去見證一個陌生的全新的世界。那個世界里沒有林伊,沒有袁鹿,也沒有碩兒。

  我的思路被輕輕的開門聲打斷。

  “喂,蕭川大叔,你緊張嗎?”袁鹿隔著門縫向里張望。

  我笑著搖搖頭。

  “護士姐姐說醫(yī)生還要等一會兒才到。你別怕,有我在呢。”

  說著,她在原地轉(zhuǎn)了一個圈,側著腦袋,兩只手伸過頭頂,擺出一個心形,同時伸出舌頭,沖我做了個鬼臉。

  見我被逗笑了,她又雙臂下伸,翹著手掌,跳起鴨子舞。接著是類似《Nobody》的復古舞,然后是晃頭移頸的XJ舞。

  她眉眼中的笑意是那樣輕盈,好像不多不少的一葉陽光灑進心里。

  護士小姐笑著從她身旁走過,袁鹿趕緊立正,臉上泛起一陣紅暈。

  “門外是您女朋友吧,好可愛。”護士小姐把一管麻醉藥推進我的吊瓶里。

  可能不到半分鐘,我就失去了知覺。

  再度醒來時,最先看到的是袁鹿的臉,我慶幸時間沒有跳轉(zhuǎn)到數(shù)百年后,除非我昏迷后,她也被冷凍了。

  她哭得眼圈通紅,跟我說結果不太好。

  我接過檢查報告,上面寫著“淺表性胃炎活動期、十二指腸球炎、胃粘膜異位”。

  我笑道:“這有什么大不了的??茨氵@悲痛欲絕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胃癌了呢。”

  聞言,她哇的一聲哭起來,我趕緊捂住她的嘴,尷尬地沖醫(yī)生和護士笑了笑。

  回程的路上,袁鹿問我能不能陪她去看望一個人。

  “朋友嗎?”

  “是我媽。”

  我故作自然地點點頭,腦海中立刻浮現(xiàn)出之前在電視臺上班時聽到的關于她母親的種種傳聞。

  目的地是烏龍?zhí)?,我們從一家醫(yī)院到了另一家醫(yī)院。

  烏龍?zhí)对谶@座城市的名氣不僅來自有關烏龍的傳說,還因為這里坐落著華東地區(qū)最大的精神病醫(yī)院。

  等待探視時,我偷偷看了眼袁鹿,她平靜表情里流露出的堅定令我吃了一驚。這一瞬間,她和我認識的那個叫袁鹿的小丫頭判若兩人。她猶如一個坐在法庭聽眾席上的堅強的母親,靜靜等候著法官對她孩子的宣判。

  鬼使神差地,我居然見到了袁升平的妻子。

  她比傳說中還要美,即便是在生病的時候。

  她們的聊天主要圍繞彼此的睡眠及飲食,也提到這個時節(jié)的天氣和風景。除了記憶力不太好,她母親看起來一切正常。

  簡單聽了幾句,我便開始坐在一旁發(fā)呆,這次意外的造訪比方才暢想的人體冷凍更令人難以置信。

  離開后,袁鹿告訴我,她母親患的是重度抑郁癥。

  “我媽的病主要是因為我爸。我初中的時候,有個女人往家里打電話,是我媽接的,不知道她們說些了什么,之后我爸媽就經(jīng)常吵架。我上高中后,他們的關系有所緩和。也可能因為我爸工作越來越忙,他們平時相處的時間不多。”

  袁鹿走路時手攥著我的衣角。我低著頭,內(nèi)心在期盼她盡快說下去。

  “可是,我進入大學才半個學期,我爸就告訴我,媽媽被診斷得了抑郁癥。那段時間,我媽突然變得特別沉默寡言,整天都無精打采、失魂落魄的,有時早起會忘記洗漱,有時就把自己關在洗手間里哭?!?p>  她的語氣依舊很平靜,如同在敘述一件與自己無關的故事。

  “我按照醫(yī)生的吩咐,每天給她吃來士普、米氮平那些抗抑郁的藥物,她的情況一天天好轉(zhuǎn),我似乎看到了希望。直到有一天,她趁我爸不注意的時候,翻看了他的手機。當天晚上,她上洗手間,我看她總不回來,就進去找她。結果我看到她躺在血泊里,手腕被割出兩道很深的口子。后來,她又試圖自殺過幾次,我們沒辦法就把她送到了這里?!?p>  我和袁鹿是一座迷宮的兩個端口?,F(xiàn)在,我終于知道另一端發(fā)生的故事了。

  “醫(yī)院同意我每周來看她兩次。她現(xiàn)在每天要吃好多藥,情況不好時還得輸液、接受電休克治療。醫(yī)生說,我媽這種情況,即使將來出院了,也必須終生服藥?!?p>  地上落滿了樟樹的紫色果實,我小心翼翼地繞開它們,避免踩破任何一個。

  穿過玄關時,我感到家里的空氣有些不同尋常。

  張姐一邊詢問我的檢查結果,一邊關掉陽臺上的窗戶。

  我走進碩兒的房間。她沒有睡著,看到我后就立馬伸出小手,對著我咯咯笑起來。我想,過不了多久,就可以教她叫“爸爸”了。

  爸爸,陳蕭川。

  碩兒,我的女兒。

  再回到客廳時,我定住腳步,突然為之前的感覺找到了答案。

  “張姐,剛剛家里是不是有人來過?”

  她轉(zhuǎn)過身來,低下頭,沒有作聲。

  “是凌爍。凌爍來過了,是嗎?”

  眼前這個女人已經(jīng)過了五十歲,細紋像攀緣植物爬上她的額頭。我第一次感覺到她的身體竟是那樣單薄,像被繃直的細線牽引的風箏,在空中微微搖擺。

  “張姐,您和凌爍是什么關系?”

  她低著頭一步步走到我面前,跪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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