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撿來的靴子
在后唐，不乏是有人將自己的姓名繡在衣服上。
但相比較而言，這工藝一般都是富裕人家才能夠享受。
不管如何，這靴子刺繡工藝，在后唐，也算是私人定制，花費自然不小。
看這書生，也并非是有錢模樣。
這靴子，能夠穿在他腳上，本就已經(jīng)奇怪。
今日方才入王之禮家，現(xiàn)在又看見這‘禮’字刺繡流云靴，楊善自然是能夠注意到，也頗有懷疑。
略微思考，他起身，朝書生走去。
“聞方才兄臺吟誦之詩，心有所感，特來討教一番?！?p> 楊善并未直接說明來由，反而是從詩詞開篇。
他如此，是為了套近乎罷了，若是開始上來就詢問，看這書生迂腐模樣，實在很難配合。
要說書生所做之詩，實在沒什么出色可言。
就這種水平的詩詞，楊善隨口也能作上不少。
片刻之后，書生方才悠悠睜眼，斜視打量楊善：
“就你也懂詩？”
語氣中，輕慢之意不加掩飾。
聞此話，楊善心中頗有微詞，這般被人看不起的滋味，實在不太好受。
但念及還需從書生口中詢問流云靴之事，他只能是強忍不滿：
“略懂一二?！?p> 楊善一笑，心中已然是打定主意。
論詩這方面，他還真就沒怕過誰。
今日，若不讓這書生心服口服，當真是妄讀三百首唐詩。
“當空對明月，君子酒言歡。”
他沉吟一聲，感覺更是明顯，確實沒什么水平。
“這‘對’，確是不如‘邀’來的通透?！?p> 書生冷哼，并未因此改觀。
他心中已然認定，楊善就是不懂裝懂。
大理寺官服，書生自然認得。
“以嚴刑峻法聞名的大理寺，什么時候也出了個吟詩弄對的風雅人物?！?p> 書生繼續(xù)嘲諷。
實在是讓人懷疑，如他這種人，是怎么長這么大的。
俗話說的好，伸手不打笑臉人。
楊善分明是帶著善意而來，他卻一而再，再而三的嘲諷。
若是換個人，說不得如今已經(jīng)翻臉。
“風雅說不上，但吟詩弄對，確有幾分天賦。”
楊善也不客氣，若是再不展示些許風骨，不知這書生還會說出怎樣刁鉆刻薄的話。
“呵！”
書生來了興致。
“那你倒是吟上一句來?！?p> 他聲音提高了幾分，伸手飲了一杯酒。
楊善也不拒絕，略微沉吟：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p> 低頭輕語，聲音不大。
但落在書生耳中，卻如黃鐘大呂般轟鳴。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好詩！
確是好詩！
書生原本的醉目，因此兩句，都變得清明起來。
“仁兄真乃大才也，方才我是唐突了，有眼不識泰山，還請莫要怪罪?！?p> 他起身，對楊善行了一禮。
畢恭畢敬，話語也是發(fā)自內(nèi)心。
前后變化，就是如此之大。
楊善心想：
這人雖然作詩的能力不怎么樣，但就這知錯能改的態(tài)度，卻也對得起讀了幾年圣賢書。
若是此刻，這書生依舊嘴硬，那他可就當真對其鄙視的很。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這可是詩仙李太白千古流傳的佳句，怎會當不起一句好詩。
楊善自然謙虛，推脫一句：
“不過是借了前人言，實在當不起大才二字?！?p> 書生只是一笑，并未追究。
在他看來，楊善如此說，不過是謙遜之言。
就這兩句，辭藻意境都屬上佳，若是先前已出自人口，定然已經(jīng)是于世間廣為流傳，他不會沒聽說不過。
想到這，書生心中的欽佩，更加深了幾分。
他趕忙坐下，叫店家在拿來一個杯子，給楊善也斟上一杯。
“請?！?p> 說完之后，一飲而盡。
但就書生的迂腐氣質(zhì)，做出這般動作，實在是沒什么豪爽可言，只讓人覺得不倫不類。
但他卻毫無察覺，樂在其中。
楊善并未拒絕，同樣一飲而盡。
這酒，實在說不上醇美，入口只是辛辣，應(yīng)是屬于這店中最下等的酒水。
如此，倒也符合書生的氣質(zhì)。
這也讓楊善更加確定，他腳上帶有禮字的流云靴，應(yīng)不是他之所有。
“在下楊善，還未請教兄臺尊姓大名?！睏钌茊?。
若這書生名中也不帶有一個禮字，那就更加可以確信，佐證他的想法。
“在下姓趙名田郎，在這給楊兄見禮了?！?p> 他說著，又起身行了一禮。
無奈，楊善也只得再次起身。
趙田郎迫不及待，就要再問方才詩句：
“楊兄方才那兩句，實在驚為天人，卻并非完整，可有后續(xù)？”
他眼巴巴的盯著楊善，目中盡是狂熱。
顯然，對詩詞，趙田郎已經(jīng)到了癡迷的程度。
他如此，也是能側(cè)面反映出后唐之詩風。
這已經(jīng)成了出人頭地的路途之一。
不乏有人，憑借一首詩名動長安城，獲得高官大員賞識，成為座上賓，以此踏上政途。
但是，就趙田郎這般水平，想靠詩詞成名，絕無半點希望。
他也就是做上幾首打油詩，感動一下自己，如此還差不多。
“不過是隨口吟誦，哪有什么后續(xù)可言?！?p> 楊善搖頭，他此來，可不是為了跟趙田郎討論詩詞。
眼睛時不時的從流云靴上掃過，尋找開口的機會。
聞此話，趙田郎滿臉的可惜。
“這等佳句，若是能補充完整，定然可以名動京師?！?p> 說到此處，他目中向往。
這可是他畢生所求。
“那就有勞趙兄幫忙補上幾句。”
楊善隨意應(yīng)付。
趙田郎目中明亮：
“當真？”
“當真?！?p> 得楊善肯定答復(fù)，他欣喜更盛。
也不用酒杯，直接捧起酒壺，狠狠的喝了一口。
這對趙田郎來說，當真是不可多得的機會。
佳句難得，作詩這件事，多數(shù)人都是敝帚自珍。
但現(xiàn)在，楊善竟這般大方，實在是趙田郎難以想象。
他是不知，在他看來萬分珍貴的詩句，楊善隨口就能來上無數(shù)句，實在沒有任何珍貴可言。
終于，楊善忍不住開口：
“我有一疑問，趙兄這雙靴子，為何其上會有‘禮’字？”
趙田郎依舊是沉浸在欣喜之行，口中不斷重復(fù)著方才楊善說的那兩句：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聽他此問，隨口回答一句：
“這雙流云靴，是我撿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