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瞎眼老人,棺材壽鋪
楊善離開后,并未同大理寺人一同去國公府,借著撒尿的理由,另行它事。
順著安仁坊,按昨日瞎眼老人所說位置,走了沒多遠,到一處偏僻之地,就看到一個棺材壽鋪。
棺材壽鋪,本就是做死人買賣,被稱不吉利,多是開在偏僻處。
楊善在門口猶豫,到底要不要進去。
此時,壽鋪內(nèi)有聲音傳出:
“小友既然來了,為何立于門外?”
正是那瞎眼老人的聲音。
既然如此,楊善不猶豫,推門而進。
“昨日方才別過,今日就又見小友,當真是緣分?!?p> 瞎眼老人坐在壽鋪內(nèi),他周圍,是一個個紙扎人。
紙扎人,笑的詭異。
“老丈如何知道是我?”楊善疑惑。
“這人啊,眼睛看不見,時間長了,耳朵就格外靈光。”
“我是聽出來的?!?p> 老人笑著,不過在紙扎人笑容的映襯下,沒有和藹,只留詭異。
“那老丈可知,我所來為何?”楊善激動,難以平靜。
看到那些紙扎人后,他就基本斷定,這瞎眼老人,絕對與國公大案脫不了干系。
為何會是他?
即便此時,楊善也不能相信,坐在自己面前這談笑風(fēng)生老人,能行的出來那等陰狠手段。
“自然知道。”老人說著,放下手中還未完成的紙扎人。
“戴昌邑之事?!?p> “是我所為?!?p> 沒想到,他竟這般坦然承認。
楊善沒想到,此事竟如此簡單。
他原本想著,定然需要幾番周璇。
深吸一口氣,壽鋪中的空氣有些陰涼,正好可以澆滅心中之火。
“為何?”
楊善不解,他想不明白,究竟是何等仇怨,才能讓瞎眼老人行如此事。
“戴昌邑惡貫滿盈,是罪有應(yīng)得?!?p> “那國公府一百八十六口,都是罪有應(yīng)得?”
“以唐律,凡包庇兇人者,按同罪論?!?p> 楊善不知如何說好。
唐律,當真是唐律。
不過這唐律,律的是平民百姓,君王犯法,與庶民同罪,在這后唐,不過是一句空話。
“我有個故事,不知小友可有興趣聽?”
“洗耳恭聽。”
故事并不曲折,是這樣的:
老人本是淮陰正陽人,三年前隨兒子來長安城。
他兒子本為御前侍衛(wèi),但老人來不久,就被歹人所害。
兒媳攜撫恤金私逃,只留下孫子孫女各一與老人為伴。
老人沒別的本事,一手扎紙技術(shù)還算可以,就用積蓄開了這家棺材壽鋪,維持生計。
兩位孫子年幼,老人又終日忙碌,自然有照顧不周時。
于是,就讓惡人得了懲。
那兩位孫兒,可是老人的命根子,竟然被人擄走,他自然不會放棄。
一路追查,多方打探,受盡磨難,吃遍苦頭。
但終究,還是得了個皇天不負有心人。
真被他查到了,查到了戴昌邑之罪行。
但他要面對的,是從一品信國公。
在戴昌邑面前,他不過是區(qū)區(qū)螻蟻。
如何能夠報仇?
好在,正當他絕望之時,轉(zhuǎn)機出現(xiàn)了。
老人記得,那一日長安城落小雨,天氣陰沉的可怕。
有一人到壽鋪,同他講:
“你要報仇,我可幫你?!?p> 那時候,老人要報仇,早已經(jīng)無路可走,憑借自己能力,根本無法做到。
于是,他就選擇了相信那人。
他所做的也不多,就是按照那人要求,做了好多孩童模樣的紙扎人,塞進棺材里。
也就是楊善在戴伯賢棺材中所見。
之后,那人就說了戴昌邑一家具體的死亡時間,要求老人去國公府,將尸體做成頭腳縫合的模樣。
至于為何,老人沒問,那人也沒講。
接下來的事,就不必多說,故事到這里,也就結(jié)束了。
楊善聽得沉默。
老人有錯嗎?
最起碼在他看來,所為之事,合情合理。
“為何不報官家處理?”他問。
“報官?”老人冷言,有無窮的憤怒。
“我這雙眼睛,就是因報官才瞎的,被人活生生的挖出來眼珠子。”
何其無奈,何其心酸!
此時,楊善更覺得自己沒有資格評判老人的是非對錯。
不經(jīng)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那日來壽鋪之人,你可還記得?”楊善轉(zhuǎn)移話題。
原本以為,國公大案到瞎眼老人這就是終篇,但沒想到,竟然有引出一個神秘人。
老人最多不過是一個從犯,那人才是滅信國公一家一百八十六口的真兇。
或許,老人當初想的,也不過是殺戴昌邑一人。
只有找出來那個神秘人,才能真正解開國公大案的全部辛密。
戴伯賢為何為自己抬棺?為何要把尸體縫合成那般模樣?
這些從老人口中都無從得知。
老人并未回答,就只是搖了搖頭。
不記得,也是不想記得。
不管那人是幫他還是利用,對老人來說,都沒有區(qū)別,他將其視為恩人,
從前是,現(xiàn)在是,以后也是。
“昨日的麻團我吃了?!崩先诵Φ馈?p> “很甜?!?p> 楊善不知如何接話,老人能對他如此坦然,或許有麻團的功勞。
“你在想,到底是否應(yīng)該將我捉拿?”
“是。”楊善點頭,他確實在猶豫。
“犯法就是犯法,不管我是出于何等原因,都是殺了信國公府一百八十六口人的性命,此罪不可辯解。”
老人說的義正言辭,楊善頗感羞愧。
“你今日若當真放過我,那就是罔顧法度,與那些官官相護的惡人有何區(qū)別?”
聽此言,楊善只覺得,一道力量從心頭而起,直沖頭顱,而后折返,落于腳后跟,沖的他全身發(fā)麻。
猶豫良久,他走到門口,放出信號。
老人依舊坐在棺材壽鋪,扎著那個沒有完成的紙扎人。
剛完成,大理寺鎮(zhèn)妖署包括刑部都察院的人也到了。
放下紙扎人,楊善分明看到,紙扎人的表情變了。
還是笑,但不再詭異,卻充滿溫和。
那是解脫的笑。
之后,楊善把事情始末悉數(shù)同衛(wèi)崢報,其中自然也包括信國公的罪行。
聽完后,眾人也都同他一般,只剩沉默。
最終,還是刑部出的手。
王鐵山揮手:
“把這老人帶回去吧?!?p> 即便是他,此刻心中也有異樣,對老人,留有三分敬重。
還不等刑部的人動手,老人的壽鋪中,突然莫名其妙起了大火。
火勢洶涌,不消片刻,就蔓延至整個壽鋪。
眾人根本來不及沖過去將老人救出來。
老人卻不慌不忙,緩緩站起身來,感受大火,心中解脫。
他笑了,笑的灑脫,笑的張狂。
他笑這后唐,蠅營狗茍少忠良!
他笑這人間,藏污納垢無凈土!
他笑官場,笑唐律,笑所有人。
看著在火中笑的暢快的瞎眼老人,眾人無言。
楊善想,或許這就是老人想要的結(jié)局。
愿天堂,再無罪惡,人人得以暢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