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乾合上筆記本、站起身、推開座椅，徑自走出了會議室。留在肖乾身后的是一屋子弗氏各大區(qū)的項目總監(jiān)。肖乾的這幾個動作一氣呵成，又毫無征兆，讓這些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老江湖”們也遲遲沒有回過神來。當然也包括弗氏中國區(qū)總裁陳國豪。
“他這算啥態(tài)度。真以為弗氏少了他不轉(zhuǎn)了?！表n云虔延續(xù)了剛才的火藥味。他的聲音不大，卻重重砸在沉寂的會議室空氣里。
陳國豪轉(zhuǎn)頭看向韓云虔，用眼神告訴他：“閉嘴”。陳國豪隨即輕聲清了清喉嚨：“既然肖乾不在。我們繼續(xù)下一項議題……”
肖乾路過自己的辦公室，瞥了眼辦公室門上的銘牌“肖乾，項目總監(jiān)”，繼續(xù)向電梯廳走去。
他在樓下的星巴克買了杯咖啡，然后沿著CBD這片城市中心綠地里的小徑走下去，一直通向人工湖。
初冬已過，但是，午后的暖陽還是可以讓人暫時忘卻步步逼近的瑟瑟寒風。他在人工湖邊的臺階上坐下，湖邊的楓葉已由綠蛻變成了金黃，中間還夾雜著幾葉猩紅。看來楓葉季快來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秋日特有的清爽空氣頓時充滿了胸腔。他可以“心平氣和”地去復盤，剛剛在會議室里發(fā)生的一切。
陳國豪神色淡然：“根據(jù)項目進度表，還有兩個月廣州分公司就該正式開業(yè)了。你這邊進展怎么樣？”
這半年，肖乾保持了每個月至少飛一次廣州的頻率，為公司布局華南業(yè)務奔忙。而陳國豪也特別上心，除了平時時不時地跟肖乾“閑聊”分公司進展，每月的銷售會議也必有這一項議題。
“沒問題，都在按流程推進?！毙で永m(xù)著“閑聊”時的答案。
“是啊，肖大神出手，馬到功成?！表n云虔興致很高，“開業(yè)典禮的日子是不是今天就定了?？梢宰尮P部提前準備新聞稿?！?p> “辦公室的所有裝修都已經(jīng)進入收尾階段了。現(xiàn)在在家辦公的同事，下個月中應該可以進辦公室工作了。目前來看，之前的一些項目跟客戶這邊溝通得很順利。新的項目也在談。等分公司建立起來，一些之前與總部簽的合同可能需要重新跟新公司簽。我們這邊的同事也會及時跟進的?！毙で耆珱]有接韓云虔的話。
“不是我說啊……這要好好宣傳下。”韓云虔對這個話題的熱情不減，“現(xiàn)在咨詢行業(yè)不像以前，隨便拿點方法論的東西出來，就能把客戶唬得一楞楞的。同行是越來越多，客戶是越來越看重投入產(chǎn)出。哎，僧多粥少。能在這個點上拓展業(yè)務，太顯示弗氏的實力和魄力了?！?p> “我覺得沒必要?！毙で芙^得干脆：“我們在廣州建分公司，是相信未來五到十年，更多的企業(yè)會向北上廣周邊的二三線城市下沉。華南的經(jīng)濟基礎，配套設施都很不錯，會成為很多企業(yè)新的投資熱點。但是，沒必要去吸引競爭對手也來關注這個區(qū)域的市場潛力?！?p> “弗氏是什么企業(yè)啊。我們說不說，業(yè)內(nèi)很快就會傳遍的。與其被人猜測、議論，主動推一波宣傳有什么問題。”韓云虔說完，還故意和在場的其他大區(qū)的項目總監(jiān)一一對視，鼓勵大家也參與意見。
這不是韓云虔第一次“多管閑事”，當然也不會是最后一次。職場的第一原則是“邊界原則”。在別人干的活里指手畫腳，無異于越界挑釁。
肖乾壓著自己的情緒，看向陳國豪，此刻需要“大boss”把討論拉回正題。而此刻陳國豪的臉上，卻依然是剛才提問時的“平靜如水”。
陳國豪的“平靜如水”，助推了肖乾熱血上涌。要不是被“人模狗樣”地裹在價格不菲的西裝套裝里，讓肖乾還能“清醒”地意識到，這是動嘴不動手的“文明世界”。他真想立刻甩開身上的西裝外套，讓韓云虔看看，他規(guī)律健身得來的，不僅是185公分撐起的衣架子身材，更有讓他可能這輩子都沒有體會過的“鐵拳”。
在肖乾腦海里快速回放的畫面，被他緊急停在了這一幀。他不禁打了個冷顫。這不該是他肖乾的內(nèi)心獨白。他自認自己是一個冷靜、果斷，遇事能從容應對的人。而在旁人的眼里，他更是一個籌謀果決，喜怒不形于色的業(yè)界精英。
他都不用去想象他離開會議室的時候，身后的人們是怎樣的驚詫。他不想把剛剛發(fā)生的事歸因為緊張忙碌下的情緒失控，他更愿意相信，這是他深藏內(nèi)心的不安發(fā)出的警告。
他端起手里的咖啡又灌了兩口。焦糖瑪奇朵特有的焦糖香氣真的有放松神經(jīng)的作用。他抬頭望了望天，JC天地68層的樓高讓他鶴立于周邊的商務樓中。他看到太陽折射下一個玻璃幕墻的反光點，刺眼耀目。那是他剛剛離開的68樓會議室的位置。這個場景是如此熟悉。
三年前他就是在弗氏68樓會議室接受陳國豪的面試的。弗氏是他回國后面試的第一家公司。中國區(qū)總裁陳國豪按慣例問他選擇弗氏的理由。肖乾則循著套路，不緊不慢地陳述著弗氏強大的“江湖地位”，無可拒絕的吸引力，當然還有他與崗位要求的高度匹配以及與弗氏國際化運營的企業(yè)文化的高度契合。
肖乾自信而誠懇地看著陳國豪侃侃而談，眼角余光卻無法離開陳國豪身后的城市天際線。模糊在天際線里的影像，是那個他剛剛告別的英國小鎮(zhèn)。
就算現(xiàn)在讓他按記憶去描畫，這張小鎮(zhèn)地圖也不會跟實際有多大出入。他喜歡小鎮(zhèn)的靜謐，喜歡一杯啤酒就可以跟他愉快聊一下午的“村民”，更喜歡在車籃里放上幾塊三明治、一瓶紅酒，沿著開滿野花的鄉(xiāng)間小道騎行；在綠油油的山坡草坪上，看鮮亮的小草隨風輕擺；跟屁股上被各家主人標上不同顏色標記的羊兄弟輕聲唱和。但是，在這個年紀就過上“向往的生活”，讓他莫名焦慮。終于，這些都成了他記憶中的畫面。
弗氏除了市場咨詢企劃界三巨頭之一的公司背景，氣派的辦公環(huán)境也讓肖乾心生向往。歐洲遍地的百年建筑讓他深感審美疲勞。
弗氏選址的時候，被瑞士總部派遣來上海的香港人陳國豪，沒問租金就要了這里超甲級寫字樓“JC天地”的最高三層。他說企劃公司必須“讓人仰視”：當你在物理空間上讓人仰望，那么在專業(yè)度上也會給人心理暗示。看來陳國豪的眼光還在吸引人才方面發(fā)揮了作用。
陳國豪的最后一個問題：何時能到崗。肖乾的目光再次投向陳國豪身后的藍天白云。云中的那個小鎮(zhèn)已經(jīng)完全隱去。肖乾把目光收回來，放在陳國豪誠意邀約的臉上，答道：“隨時”。
走出JC天地大樓的時候，肖乾接了獵頭崔麗麗的電話，婉拒了她推薦的另一個崗位。他停住腳步，仰頭望向弗氏的方向。一個刺眼的反光點在藍天白云里熠熠生輝，看方位應該是68樓的會議室落地窗。
肖乾轉(zhuǎn)了轉(zhuǎn)頭，避開那個閃的他睜不開眼的反光。回憶的畫面也跟著隱去了。他深吸了一口氣，拿出手機。
“您確定要拒絕博世科的offer？他們?yōu)榱说饶?，給了您兩星期的考慮時間。這么誠意的甲方真的不多啊?！贝摞慃惾f分遺憾。這可是一筆可觀的中介費。
“嗯，我決定了。麻煩你跟他們解釋下，是我個人職業(yè)規(guī)劃的原因，也謝謝你。哦，還有，暫時，我不會再考慮其它工作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