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 難民

　　漳河永寧段在此地南三十里，再往北就是本地縣城榮城，太陽行到正中時分，一行又一行形容狼狽的百姓出現(xiàn)在這條小路上。

　　他們中有背著小孩、滿臉愁苦踽踽獨行的大漢，也有光著腳丫滿臉泥污的婦人，還有幸運的一家逃出好幾個結(jié)伴而行的人群。

　　因為距離縣城近，這些人沒有經(jīng)過商量第一個想去的就是縣城。

　　那里都是有錢人，還有父母大人，走到那兒了，總能得到一口飯吃的，然而想到好不容易攢下的家業(yè)都被洪水無情沖走，連最堅韌的的男人也忍不住要落下滿臉眼淚。

　　這許多人都在沉默的趕路，像是在進(jìn)行一場大型的默劇，突然從后面響起一道凄惶的喊聲：“小弟，扁擔(dān)？扁擔(dān)！你去哪兒了？”

　　少女在這條小路上前前后后的奔行，呼喊，卻沒有任何一個人多看一眼，他們都已經(jīng)麻木了，那樣迅猛的洪水呼嘯而來，他們有的甚至連自家孩子的手都沒抓住，人就不見了，還有的是一家人連著屋子一起沖走的。

　　苦難太多，誰也沒有空去注視別人。

　　少女終于喊累了，一下子跌坐在路中央，看著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默然而行的人們，再也忍不住心底的恐懼，大哭起來。

　　“不要命了，讓開”，伴隨著咕嚕嚕的車輪聲，一輛完好整齊的馬車從后面行來，揮舞著鞭子的車夫面目猙獰，“快滾開?！?p>　　前面走著的人都回過頭來，默劇被這一輛飛馳的馬車打破，一只手從旁邊伸出，將坐在路中央一動不動的少女拉到邊上。

　　馬車飛馳而過，很快不見了蹤影。

　　那是一些大戶人家，雖然有些大戶被刁仆搶走了很多東西，但總有更多的保存了下來。

　　把少女拉開的是一個背著老太太的二十左右的年輕人，她抹掉臉上混著泥水的眼淚，說道：“多謝大哥了?！?p>　　男人沒說話，老太太道：“你弟弟應(yīng)該是被其他人撿走了，到前面的縣城外說不定還能找到?！?p>　　少女又哭了，完全想不明白在這個時候什么人還有空去撿別人家的小娃，她只是一眨眼沒看見，弟弟就沒了。

　　想到擋住搖搖晃晃的門框讓他們趴在門板上逃出來的父母，她心里難受的似火燒煎。

　　走了一段，老太太回頭對下意識跟著他們的少女道：“你家里的人呢？”

　　見她沒說話，老太太一嘆，又問道：“那你村里的人呢？你一個姑娘家，還是跟著熟人走比較好。以后，只怕不好過?！?p>　　“我叫蓮花”，少女說道，“我爹娘都沒了，大伯二伯家跟著村里人一起在前面走了，我找弟弟落了下來。大娘，讓我跟著你們一起吧。”

　　老太太臉上有被曬干的泥巴，聽到這些話，一行淚從眼里滑下來，將臉上的泥巴沖開一道印子。

　　那男人，始終沒有說話。

　　蓮花跟在他們身邊走了半晌，期間經(jīng)過一些沒有受到洪水侵襲的莊子，想去要一些水喝，但一連好幾個莊子上，都是家家戶戶緊閉著門戶。

　　蓮花在一戶家門口敲了好一會兒，里面也沒有半點聲音。

　　老太太道：“走吧。人家也是擔(dān)心，這年月，不能隨意行好心的。”

　　“有人嗎？我們只想借口水喝”，蓮花又敲了兩下，但里面始終沒有聲音，她便回到路上，跟上已經(jīng)背著老娘走出一段距離的男人。

　　走過了有村莊的地方，是一片荒野，有人找到一處小河流，許許多多的人都跑了過去。

　　蓮花和男人一起去接水，蹲到水邊時，這個一路上都沉默不語的男人突然捂住了眼睛，蓮花嚇了一跳，慢慢地洗了手，捧起一把水喝了，然后又捧著一把去給老太太送去。

　　老太太遠(yuǎn)遠(yuǎn)看兒子垂著腦袋，臉上又被沖出兩道溝壑，哽咽道：“我是個寡婦，帶大他不容易，我兒是個好孩子，昨晚上大水沖來的時候，他先跑出來安頓了我，兒媳婦抱著兩個孩子就那么被沖走了?！?p>　　“我一個老婆子，早就該死了，可昨兒個逃出來，我一個字兒不都敢說，就怕他承受不住?！?p>　　蓮花道：“大娘，這些事是老天爺不給我們好活，您和大哥誰都沒錯?！?p>　　老太太抹了臉上的淚，說道：“你是個好姑娘。到縣城找到了你家的親人，能不能讓我兒子跟你們一起?！?p>　　“大娘，你們這么照顧我，還說這些話做什么？”蓮花苦笑，“這樣的年月，咱們這些窮苦人再不抱個團(tuán)兒，還有活路嗎？”

　　說了這會兒話，蓮花手里的水漏出來不少，只好讓老太太洗洗手，恰好那男人也回來了，不知從哪兒找的大葉子，裝了許多水，蹲在老太太旁邊，照顧著她喝了水。

　　看年紀(jì)，這個男人只有二十許歲，但緊皺的眉頭和布滿愁苦的臉，卻讓他看起來足有四五十歲。

　　又歇了會兒，男人背起老太太繼續(xù)趕路。

　　蓮花忍著饑餓感，在后面咬牙跟著，等到天色擦黑的時候，他們終于抵達(dá)縣城的東城門。

　　此時，東城門外已經(jīng)聚集了很多衣衫皺皺巴巴的難民，小孩哭大人叫，一片亂嚷，而城門，緊緊的閉合著，門樓上站著好幾個兵丁差役，他們眼中閃動著事不關(guān)己的憐憫，看著城下眾人搖搖頭，便隱沒在后面去了。

　　門樓上的人消失，站在下面眼巴巴望著的難民中有人大喊道：“大人，開開城門吧，我們已經(jīng)一天沒吃東西了?！?p>　　上面靜悄悄的，一只麻雀落在門樓上的獸腳上，一會兒又飛遠(yuǎn)了。

　　騷動中，幾輛馬車呼喝著走來，穿過難民，停在城門口下，一個胖胖的中年男人從車?yán)锍鰜?，向上面喊了兩聲，又有差役出來，然后幾只籮筐從城門上放下來。

　　難民中又騷動起來，一個瘦猴似的男人沖出來，想要攀著麻繩爬上去，上面唰的射下兩支箭，射穿了瘦猴兩只手臂。

　　上面的人朝下喊道：“都老實點，縣尊大人正在商議對你們的處置方法，老實在外面等著。誰再妄為，革殺不論?！?p>　　蓮花正在人群中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地找她家扁擔(dān)，聽到這些話不由停下了腳步，心里涌起一陣又一陣的絕望。

　　旁邊有人嘆道：“還是等著吧，中午他們還只是警告，現(xiàn)在就放了箭，往后可能真的會要命的?！?p>　　又有人說：“咱們不如繞道去南城門看一看?！?p>　　“南城門也關(guān)了，上午來的那一波都進(jìn)去了，現(xiàn)在，咱們這些沒錢的，只能在外面等著。”

　　蓮花轉(zhuǎn)了一圈，聽到的無不是這些話，她沒有找到弟弟，但找到了大伯二伯和村人們聚集的地方。

　　大伯娘抓住她就問：“你跑哪兒去了？扁擔(dān)找到?jīng)]有？”

　　蓮花搖搖頭。

　　旁邊坐在地上的二伯娘說道：“這亂糟糟的，一撒手還能找得到？你老老實實待著吧，扁擔(dān)也八九歲了，他自己知道找我們?！?p>　　蓮花心里很難受，沒理會二伯娘的話，跟大伯娘說了一聲，就走去另一邊找何勇母子過來。

　　縣城外一片難民營，縣城內(nèi)還是靜好歲月，但許多人家都知道，外面涌來了許多難民，若是一下子放進(jìn)來，縣里就不平穩(wěn)了。

　　曹縣令也有這個擔(dān)心，此次的水災(zāi)太嚴(yán)重了，那些難民幾乎都是光禿禿一身來的，他們沒錢沒吃的，這一進(jìn)來還不要偷搶本縣居民？

　　幕僚、縣丞等人紛紛諫言，不能讓這些難民進(jìn)來，最好是驅(qū)趕到別處。

　　不管驅(qū)趕到哪兒，反正別讓他們進(jìn)城。

　　縣丞道：“大人，有災(zāi)必有疫，此時千萬不能讓那等難民進(jìn)來。我們千林縣距離京都不過五十里，真發(fā)生了疫情，為防擴(kuò)展到京城，只怕一城之民皆不可留?！?p>　　到那時，別說前程，恐怕性命都難保。

　　曹縣令心里一個哆嗦，道：“既然如此，明早便讓差役去把四處城門的難民盡皆驅(qū)逐離開。”

　　一個幕僚道：“大人，這樣強(qiáng)勢驅(qū)趕會不會生亂？不如給那些難民每人散幾個銅板，讓他們?nèi)e處覓活。”

　　曹縣令素來是個鐵公雞，聽到這個建議就瞪了那個幕僚一眼，說道：“一些小民罷了，本官讓他們走還敢不走？”

　　幕僚一時無言，但見大人不喜，也就不再多說了。

　　雖然現(xiàn)在天下勢力分割，但那些無不是大強(qiáng)豪族，一些小民，應(yīng)該不會生出生出什么亂子。

　　*

　　羅袖聽了幾乎一天的蒼生播報，蒼生做了個實時的統(tǒng)計，每做好一個地區(qū)的難民統(tǒng)計，就會給她播報一聲，弄得她這一天都不好意思吃吃喝喝玩玩樂樂。

　　也就中午的時候逮了幾只黃雀，給自家侄子侄女們做了烤黃雀。

　　此時的羅袖已經(jīng)了解到家中是不吃午飯的，今天便沒回去，一直和張平那些人挖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