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家人

　　馬車駛進兩山夾對而形成一個天然門，進去就是羅家洼，夕陽夕照下的整個村子透著一股靜謐安然，不少孩童在村口玩耍，看到馬車都圍上來。

　　這兩邊的山嶺一點兒都不高，都只有八九米的樣子，羅家洼就好像是被夾在中間的一個紅薯形的水洼。

　　有山嶺阻擋，這里經常是和風細細，因為東西排列，也并不阻擋陽光的直射，真的是一處風水圣地了。

　　而最先定居在這里的是幾家姓羅的人家，慢慢就成了一個名叫羅家洼的村子。

　　羅家洼雖然在山里，周邊沒有多少村莊，但是想要去到外面的縣城，也不能說不容易。

　　所以這里的人過得既安樂又不愚昧。

　　“這里，還真是一個好地方”，羅袖跟著父母下了車來，從村口可以一眼望到村尾。

　　整個村子也就二十幾米長的樣子，兩山在村尾外漸漸拖遠，好像在天邊交接到了一起。

　　這個時候家家戶戶煙囪上都冒著青煙，幾戶人家外坐著或摘菜或閑憩的老人家。

　　看到羅家人回來了，無不是驚訝滿臉。

　　“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一個坐在梧桐樹下的老婆婆站起來問道。

　　“二大娘”，羅老葉帶著幾分恭敬，直接道：“裴故已經另有新婦，看不上咱家秀兒，我總不能丟在那兒讓閨女給人做妾，就帶回來了?！?p>　　“喪了良心的”，別看這位二大娘已經頭發(fā)蒼白，罵起人來卻十分響亮，“要不是你幫他們，這些年裴家能安安穩(wěn)穩(wěn)在咱們村里待著？他裴故能放心出去奔胡家軍？現在有了幾分本事，就看不起我們了？不要臉的東西，當時在村里怎么不敢說？還非要把你們接到常州府了再說。”

　　羅母聽得可解氣了，說道：“他們想要用別的方式來補償，可其實不就是把個西瓜換成芝麻給我們？我們沒要，就得讓他們永遠在我家跟前都抬不起頭來?！?p>　　聽見這話，有人附和，有人問裴家打算怎么補償，整個村子都熱鬧起來。

　　羅袖這個被退婚的正主兒反而像個局外人似的，她牽住面對這場面有些怯的季三兒，喊了那邊正和兩個中年漢子在說話的父親，“爹，回家吧?！?p>　　看見閨女站在人群外，旁邊是一群婦人在指責裴家，羅老葉突然有些心酸，或許不該為爭一口氣而不接受裴家的安排。

　　“兩天不見，大侄女兒又長得好了”。

　　說話的是一個皮膚麥黃雙眼皮漢子，看起來是想安慰羅袖，但效果并不怎么理想。

　　羅袖笑了下，瞧他比羅父年紀小一些，就喊了聲“叔?！?p>　　“哎，回家吧，你那些侄子昨天還念叨你呢”，漢子說道，拍了拍羅父的肩膀，“大哥，先帶孩子回家，晚上我們整幾個菜找你去喝酒?！?p>　　另一個漢子更年輕些，聞言也點頭，“正好我前些天去縣里打了一壺酒?！?p>　　“酒菜都不用帶”，羅老葉說道，“叫二弟妹、豐家弟妹還有孩子們都一起來?！?p>　　羅袖聽到父親口中的稱呼，再觀察那兩個漢子，雙眼皮那個和父親眉眼之間有些像，應該是親兄弟了，年輕些的可能是族內很親近的堂兄弟。

　　兩人不多說什么，都是點頭，那個可能是親二叔的還對羅袖道：“待會兒讓嫦兒去跟你說話?！?p>　　嫦兒應該就是羅秀的堂姐妹，但是明顯不會有比她大還待嫁在家的，那就是堂妹了。

　　羅袖在心里分析著這些信息，笑道：“好?！?p>　　羅豐看了緊緊跟著秀兒侄女的那小子一眼，等老大哥走了，才低聲跟堂兄道：“二哥，那個小子是不是大哥給秀兒買的童養(yǎng)夫?！?p>　　有童養(yǎng)媳自然有童養(yǎng)夫的，不過很少見就是了。

　　羅樺道：“看年齡那么小呢，我哥不可能那么糊涂?！?p>　　“媽的裴家人，別讓我找到機會”，即便大哥已經走遠了，羅樺還是把聲音壓得更低幾分，“啥時候去常州府一趟，把裴故那小子揍一頓?！?p>　　羅老葉是他們這一輩最大的，從小帶著比他小的弟弟們玩，年長后也很義氣，兄弟誰有個過不去的坎兒，都是他給想辦法。

　　如今被裴家人這么欺負，羅樺這句話一出，能找到大半個村子中年漢子。

　　羅老葉正是知道自己兄弟這種一火就要打的性子，才會讓他晚上去家里。

　　現在的情勢，他們是敵不過裴家的，明顯被欺負糊弄了，那也只能受著，真要有氣出氣，可能把自己都給出進去的。

　　寬敞的籬笆院兒里，一個藍布衣服灰布扎頭的婦人正在院子里哐哐地剁一堆豬草，看到公爹和小姑一前一后回來，頓時放下刀迎過來。

　　第一句話就是：“爹，小姑怎么又回來了？”又急忙改口，“是回來備嫁的吧?！?p>　　“不是”，羅老葉沒有跟兒媳婦多說的意思，“那車上有兔子，處理一下。對了，先給你妹子煮一碗糊糊?！?p>　　什么叫不是??？

　　羅大嫂滿心的疑問，卻根本不敢多問，哎了一聲，拉住羅袖道：“小姑、”這才注意到后面的少年，話題急轉：“這是誰家的孩子？”

　　羅老葉正心疼閨女的，呵斥道：“有話待會兒說，先讓秀兒去屋里歇會兒?！?p>　　羅大嫂嚇得趕緊放開了羅袖。

　　羅袖：封建社會，夫大如天，公爹婆婆更是比天還大。

　　蒼生似乎也有些觸動，在羅袖腦海里小聲道：“主人，怪不得你們有一句話叫做多年媳婦熬成婆呢。”

　　羅袖跟大嫂點了點頭，卻沒有進屋，而是站在院子里將這個小院打量了下，只見正對大門和左右各有一排房間，正對大門的那排屋子最少，只有三間，兩側倒是各有五六間，挨著大門的地方還有兩間屋子，看外面堆著柴的樣子，應該是廚房了。

　　看來自己雖然只有兩個哥哥，但家里的人口卻很繁茂。

　　羅袖看父親去的并不是正中間的堂屋，便知道家里應該還有更長的長輩，雖然自己二十一了，但古人成親早，爺爺奶奶應該還在。

　　“爹”，羅袖隨后跟進羅父進去的房間，問道：“家里還有空房間嗎？”

　　“要給季三兒住的？”羅父想了想，道：“西邊還有一間空房子，收拾收拾，先讓他住那兒?！?p>　　羅袖說道：“嫂子會不會介意？”

　　已知有兩個嫂子，未知他們誰家住的東側誰家住的西側，那她就不用具體指稱。

　　羅父道：“你二哥同意了就行?！?p>　　我的爹。

　　羅袖可不想跟兩個嫂子生嫌隙，便道：“不如這樣吧，先讓小三子暫住一個月，然后在我屋子旁邊給他再起一間吧?！?p>　　按照中間為尊，最中間的堂屋住的應該是爺爺奶奶，老父親現在來的是右側東屋，那她肯定在左側的西屋了。

　　剛才她可看見了，西屋外面還有一片空地，種著些綠油油的青菜。

　　羅父皺眉：“這么怎么行？要蓋也是在后面給他蓋一間。”

　　羅袖不著急，反正又不是明天就能蓋起來，便說道：“我先回屋歇著了?！?p>　　出門就看見大嫂正拉著季三兒說話，小小的少年低著頭，一聲不吭。

　　羅袖趕緊過去，“嫂子，這是我路上認的弟弟，以后就是咱們家的人了。”

　　季三兒抬頭看向羅袖，羅袖道：“叫嫂子?！?p>　　“什么就嫂子了？”羅大嫂直覺是出了什么問題，說道：“小姑，你可是要成親的女子了，怎么能認個弟弟？叫裴家人怎么想？”

　　“想個屁”，話音還沒落，外面就傳來羅母分外洪亮的嗓門兒，她推開半關的柵欄門進來，指著羅大嫂道：“少用話擠兌我閨女。裴家裴家，他家有多了不起一樣，不想在羅家待了，你就滾?！?p>　　“娘”，羅大嫂不服道，“我就是問一句，我說什么了？”

　　羅袖覺得，這個時候她還是不要插話比較好，牽上少年悄摸摸向自己屋里去了。

　　進屋時還能聽到羅大嫂在問：“娘，是不是發(fā)生什么事了？”

　　羅袖想這個大嫂可能猜到些什么，就聽季三兒慢慢道：“她問我你為什么回來，我沒說?！?p>　　羅袖笑著看他，夸獎道：“你做的對?！?p>　　蒼生問道：“主人，他竟然不結巴了，你真會調教人?！?p>　　羅袖臉上的笑僵住，這叫什么話。

　　少年看她不笑了，有些不安。

　　羅袖對小季三是很有耐心的，看他這樣子，又笑著逗他說話。

　　片刻，外面?zhèn)鱽硇『⒆觽兂錆M活力的喳喳，其中還有一個渾厚的男音。

　　其他的家人回來了？

　　羅袖想了想，讓季三兒先在屋里，一個人來到外面，還沒剛邁出門，就被四個小男孩給圍住了，滿耳都是咕咕聲。

　　“姑姑”，不遠處，還有兩個四五歲模樣的小丫頭，見她看過來，笑得十分燦爛。

　　在廚房門口的小凳子上，還坐著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太太，正在撿身上的草葉子，不遠處丟著幾個竹樓子，里面裝滿了山菌青草。

　　看來，老太太是跟著小孩子們一起去山上割草去了。

　　羅袖安撫了孩子們，走過去蹲在老太太身旁叫了聲奶奶。

　　以前的原主是不太親近這個奶奶的，但此時她過來，也沒讓老太太驚奇什么的，只以為是孫女兒受了委屈尋求安慰的。

　　布滿了皺紋和硬繭的手在她后背上輕輕拍了兩下，老太太道：“沒什么，不嫁他家也好，裴家那個媳婦可不會是個好婆婆?！?p>　　這是說的裴故母親？

　　羅袖點頭，說道：“您老這么大年紀了，怎么還跟著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