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二 掛牌鎮(zhèn)國府
當(dāng)夜，昭獄里來了位不速之客。
已是換上一身囚犯的張儲與那些惶惶不安的人不一樣，坦然受之，縮坐在牢獄里。
對于曾任過侍郎這樣大員的官員，錦衣衛(wèi)一般都留有心眼，沒有什么太過為難。
有校尉將牢門打開，提出了張儲。
校尉如臨大敵，分列兩側(cè)。
正紅大袍的蕭敬和牟斌正在龍袍男子身后。
一時間，如同崩斷弦的張儲淚流滿面，顧不上姿態(tài)，拜倒在地，“罪臣張儲，拜見陛下?！?p> 弘治皇帝緩緩起身，“張儲，成化二十年進士，入為翰林，又到工部觀政，后來外放陜西。
從弘治二年到九年，除了頭兩年以外，日后的四五年間，吏部考核皆為上上，錦衣衛(wèi)的奏報里也說你為官勤政廉明，民間口碑頗好。
弘治九年，劉健舉薦你為戶部侍郎，到現(xiàn)在，快是三年了吧。”
“陛下，陛下記得不錯，罪臣有負皇恩啊，有負皇恩啊………”
張儲嗚咽不止。
“朕今日想了一天了，整整一天，朕還專門看了，朕就在想，一個官名極好的好官，朕許以厚望，留給太子的肱骨之臣，這么就成了貪贓枉法，押妓奢靡，徇私舞弊的罪臣了。
是朕未能施恩于你，讓你心生不滿？”
“不，不，不”，張儲死命搖頭，“臣自入仕以來，若不是陛下，罪臣這十幾年來哪有什么作為，陛下厚待臣子，古往今來，前所未有，前所未有，陛下，罪臣也不愿啊，罪臣真的也不愿啊………”
“你說吧，朕聽著，趁著你我還有些君臣的情分。”
弘治皇帝回到椅上，有些失落。
“罪臣，罪臣家貧寒，是臣的母親含辛茹苦供臣讀書，親朋好友時不時的救濟才罪臣安心讀書，寒窗苦讀二十載才入仕。
罪臣入仕以后，就發(fā)誓要做為民的好官，可真的等罪臣入京以來，才發(fā)現(xiàn)同僚與罪臣截然不同，就是兩種日子啊。
罪臣家中寒舍三間，日日都要為吃喝發(fā)愁，常常半月都見不到葷腥，可臣的同僚們，那些不如臣的官員，家中良田千畝，錦衣玉食，高屋建瓴，仆從如云。
陛下可還記得，陛下如廁用的乃是蜀地進貢的錦帛，臣覺得可惜，就把陛下用過的錦帛制作門簾，就這，罪臣都覺得奢華不已啊?！?p> 弘治皇帝經(jīng)張儲這么一說，隱隱約約有了印象，當(dāng)初還真有這么件事，他當(dāng)時還專門反思了一下，覺得自己這么做是不是太過奢侈了，后來還專門下令禁止蜀地進貢這種錦帛。
張儲一絲苦笑，痛徹心扉，不顧龍顏，猙獰說到：“陛下以為陛下做了件好事，罪臣卻因此得罪了朝官，斷了人的財路，有人使了手段，把臣調(diào)到了陜西。
陛下，罪臣當(dāng)年好歹也是個二甲進士，就這么被人三言兩語送到了陜西，那些不如臣的卻留在京師，罪臣心里苦啊，恨啊。”
弘治皇帝悚然，面色大變。
這其中，還有這些隱情。
官位授予，什么時候成了官員打擊異己的工具。
張儲接著撕心裂肺大笑起來，“陛下恰恰說錯了，罪臣在陜西這幾年，只有頭兩年，每日埋頭政務(wù)，做個好官，當(dāng)真可謂是問心無愧，兩袖清風(fēng)。
唯獨是吏部考核上上這幾年，罪臣才變成了認人不人鬼不鬼的貪官。”
弘治皇帝不可置信，竟是連問都問不出來。
張儲看出了弘治皇帝的困惑，倒也干脆，“罪臣在陜西那幾年，家母總有來信，說是昔日的親朋好友總是指望著罪臣這個官老爺幫襯。
罪臣每月俸祿，只留下數(shù)兩銀子度日，其余的，都寄回了家中貼補。
就這，家母還要埋怨，說是罪臣做了大官怎么還這般手緊。
罪臣在官邸的日子也不好過，罪臣從不吃拿卡要，潔身自好可總有人閑言碎語，說什么舉世獨醉我獨醒。
直到有一日，罪臣和他們一起吃酒玩樂，從花魁房中醒來，從此以后，罪臣就無回頭路了。
陛下可知，就是遠在千里外的家母，也被人送豪宅婢女伺候，一向冷落臣的同僚也是與臣交好起來，不到兩年，罪臣是嬌妻美婢，大宅仆從，應(yīng)有盡有啊。
不僅如此，罪臣還舍得給京師各位官員花銀子，就算是有些剛正不阿的，夫人罪臣也舍得花。
罪臣明明惡貫滿盈，偏偏卻官運亨通，一路扶搖直上啊?！?p> 蕭敬聽得咋舌，張儲這廝瘋了，真的瘋了，這些話，他是怎么敢說………
弘治皇帝雙拳緊握，陰晴不定。
“劉健，也收了你的銀子？”
弘治皇帝冷冷問道。
張儲搖搖頭，“劉公愛惜，定是不會。說到底，罪臣花的錢，只是讓人在劉公，在陛下面前提起罪臣罷了。
當(dāng)然，罪臣也會用些名家字畫，以文會友，兩邊求個心安理得，叫做雅賄?！?p> “雅賄，好名字，名副其實，名副其實。那陜西的錦衣衛(wèi)怕是你也沒有少送些吧?！?p> “那是自然，錦衣衛(wèi)是陛下在陜西的耳目，誰人敢輕視啊，這些年，罪臣給陜西錦衣衛(wèi)的千戶所的宋千戶送的美人不下十人，錢銀不下五千余兩。”
牟斌當(dāng)時就慌了，宋丞這個狗東西，真是要害苦自己了。
牟斌也著急忙慌的跪下：“陛下，臣有罪，臣有罪，是臣御下不嚴，辜負了陛下的期望……”
“陛下，不是罪臣不想當(dāng)好官啊，罪臣也想做于少保那也的好官啊，只是，只是，罪臣身不由己啊……”
張儲說到一半，號啕大哭起來。
弘治皇帝目光無神，念著：“有罪，有罪，何止你一人有罪啊，弘治朝居然容不下個好官，容不下好官啊?！?p> 弘治皇帝低看一眼，“告訴朕，你不怕朕殺你？”
張儲凄慘的搖搖頭，“罪臣該死，罪臣該死，有時夜間驚醒，背后冷汗，日日睡不安穩(wěn)，愧對陛下。
現(xiàn)在好了，罪臣也算是為陛下最后做點什么了，罪臣家中的床榻下有著罪臣這么多年做的混賬事的記錄，還有這些年見不得光的家財，一樁一件，都記得一清二楚。
不想去，不想去，罪臣求求陛下，求陛下慈悲，給罪臣的老娘一條活路吧，饒了罪臣的一家老小吧，罪臣給陛下磕頭了，磕頭了?！?p> 張儲用力磕在地上，不一會兒，紅紅一片。
“牟斌，張儲抄家，但不禍及家人，留下些散碎銀子，供他們度日，朕看，錦衣衛(wèi)需得好好整治一番了?！?p> 牟斌大汗淋漓，磕頭稱是。
弘治皇帝起身，蕭敬小心翼翼的扶著離開了昭獄。
挨了頓打的朱厚照回了東宮，絲毫沒有反省的意思，而是開始準備大干一場。
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讓朝廷承認鎮(zhèn)國府的合法性。
朱厚照在東宮很快就謀劃建立起了第一個機構(gòu)，大明投資商行。
滿心歡喜的朱厚照一夜未眠，想著第二日要進宮好好和自己老爹說到說到。
第二日朝會結(jié)束以后，暖閣里，劉健三人有些惴惴不安。
今日朝會陛下可是尤為不同，總覺得有大事發(fā)生。
“張儲一案，朕意已決，斬，朕念起有功，不禍及家人，只斬一人?！?p> 弘治皇帝圣心獨斷，給出了自己的決定，也未打算征詢內(nèi)閣的意見。
劉健一時間不知說些什么，于理于法，張儲，該死。
甚至說就是株連也不為過。
“臣等無議?！?p> “臣也無議?！?p> 很快，不同于以往的流放，去職，弘治朝第一次對犯官砍頭如切糕，一口氣讓數(shù)十人人頭落地，著實嚇壞了一批人。
等劉健等人退下，沒一會兒，有太監(jiān)來報：“陛下，殿下求見?！?p> 朱厚照一瘸一拐的出現(xiàn)在暖閣里，行完禮以后，就興沖沖的開始說著自己的設(shè)想。
哪知道弘治皇帝只是聽了一會兒，開口道：“好了，朕準了，做生意之事，朕不如你，等災(zāi)民到了京師，你好好安頓。
來看看這個?！?p> 朱厚照有些遲疑，這不像是自己老爹一貫的風(fēng)格啊。
蕭敬將昨日張儲的卷宗和從張儲家中搜到的書信賬本都呈給了朱厚照。
朱厚照一看，臥槽，大明版的人民的名義啊，張儲這下子，藏的還挺深的。
這張儲的社交圈子挺廣的啊，就連藩王，等會，藩王，寧王送了白玉環(huán)佩一對。
朱厚照瞪大眼睛，寧王，沃日……
這個妖孽，你想造反，這么早就準備了……
“朕在想，張儲是個好官時卻是人人喊打，等他十惡不赦，又是滿朝稱頌，你說說，這是為何？”
弘治皇帝看著朱厚照愣神的樣子，以為他也被震驚了。
朱厚照懵了，這玩意，自己該怎么說，只能搖搖頭。
弘治皇帝也沒打算朱厚照說出些什么，有些話，他只能給自己這個兒子念叨念叨，至于指望著朱厚照說出個因為所以，沒那個打算。
“太子，你也別一門心思都在你那生意上，學(xué)業(yè)不可丟，災(zāi)民那也得上些心，記住了嗎？”
弘治皇帝故作威嚴說到。
“記住了，記住了，兒臣記住了”，朱厚照連連保證。
“好了，你說的事，蕭敬，你去辦吧?！?p> “是?！?p> 很快，在斬首一批官員之下，幾個商賈莫名暴斃自殺連點水花都沒有掀起。
只是謝家得到這個消息，真真的膽寒了，這幾人，都是和自己一起共過事，沒想到這才短短幾日就……
謝步東就是再傻也都知道不可能幾日之內(nèi)要么暴斃，要么自縊，屁滾尿流的去找了自己老爹。
謝老爺子只是悠悠說到：“慌什么，這對咱們來說，未嘗不是件好事？”
好事？謝步東覺得自己老子腦子是不是壞掉了，人家殺人如殺雞，說是讓幾人暴斃就暴斃了，伴君如伴虎，這能是好事？
謝老爺子只是輕笑：“這幾個蠢貨以為什么，人家太子爺敢插手是為了什么，人家手里有刀，恐怕皇帝殺的那批官員里，就有他們身后人吧。
這對咱們謝家來說，好事，好事，沒了他們，咱們謝家對太子就更重要了，太子要用咱們，就得留著咱們。
糧食交給了朝廷，沒了這燙手山芋，謝家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做皇家狗。
你記住，咱們有的對人家來說不值一提，人家什么沒有，咱們啊，只要聽話能干就行。
你待會支些銀子，給各家送去，就說咱們謝家表表心意，救救急，彰顯彰顯咱們?nèi)柿x?！?p> 如果說朝廷里現(xiàn)在誰最高興，一定是周經(jīng)了。
本來還是長吁短嘆的周經(jīng)，得知陛下肯撥三十萬石的糧食和抄家超出的七成銀子拿來救災(zāi)，什么狗屁張儲早就拋之腦后了。
一時間，富裕起來的戶部立馬成了大爺，說話底子都硬了不少。
隨著日子不斷推進，災(zāi)民們也過不了幾日就要抵達京師。
朱厚照的鎮(zhèn)國府目前有的編制下就只有他自己這個鎮(zhèn)國公，手下一點能用的人都沒有。
朱厚照實在沒有辦法，只好進了趟宮，弘治皇帝倒也是大方，讓蕭敬撥些人手給太子用。
蕭敬不敢怠慢，這可是太子第一次獨當(dāng)一面，處理災(zāi)民，外朝和陛下可都看著呢。
為了表明宮內(nèi)對太子的支持，但凡是十二監(jiān)的太監(jiān)，只要不當(dāng)值，上到掌印，下到門監(jiān)，都去太子那待命。
朱厚照尋了時機讓劉瑾傳話，說是讓謝家和宋金寶弄些土布，說是要用。
謝家和宋金寶不敢耽誤，也都忙活起來了。
護送的兵馬報的越來越頻繁，最后離京師不到一天了。
數(shù)萬災(zāi)民，弘治皇帝也不敢太相信朱厚照，特地詔來英國公和成國公，讓他倆明日帶京營巡視，以防出了什么亂子。
朱厚照則是在崇文門的宅子里掛上了自己專門找人寫的牌匾，大大的鎮(zhèn)國府三個字。
講究。
朱厚照還專門比了一下，絲毫不比戶部那些個字小。
雖說這府邸小了點，破破爛爛了點，除了幾個灑掃的，就只有自己和劉瑾了。
劉瑾樂呵呵的跟在太子身后，鎮(zhèn)國府什么的，他不懂，他也沒興趣，反正太子高興，他就高興。
不過朱厚照還是很高興的，帶著劉瑾進了府邸，不，現(xiàn)在叫鎮(zhèn)國府了，興致勃勃的左顧右看。
沒一會兒，朱厚照像是想起些什么，讓劉瑾取來紙筆，寫了些什么，又吩咐幾句就讓劉瑾下去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