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菲翻看著自己已經(jīng)完結(jié)的小說,一頁又一頁,每一個字都是一的故事。
“她看著靜靜躺在自己手里的手繩,上面還留有他的溫度??墒撬麉s已經(jīng)從她的生命里徹底消失,再也不會回來了?!?p> 葛菲的指尖輕輕撫過稿紙上最后幾行字,一滴細小的水珠拍打在有著褶皺的稿紙上,緊接著是一滴、兩滴……
一場夜雨,在玻璃窗上留下斑駁的雨漬。
葛菲嘆了口氣,合上了書頁。
她忽然想起那條她不小心從他手上扯下的手繩,它還靜靜地躺在她的背包里。
葛菲拿過背包,拉開最里側(cè)的拉鏈,小心翼翼地將斷了的手繩放在一堆稿紙上。
她托著腦袋,對著手繩發(fā)呆——看這手繩的編織手法和精致程度,應(yīng)該是出于一個女人之手,媽媽?奶奶?外婆?亦或者是阿姨?或者是……
葛菲的心緒忽地有些莫名地煩躁,密集地雨滴從半開著的窗口灑落進來。
葛菲收起手繩,將它依舊放進背包最里側(cè)的內(nèi)袋里,起身關(guān)了窗。
她忽然想起放在院里的一盆扶桑花,那是她最喜歡的花。
傳說在遠古的東海,太陽初生的地方,有兩棵樹相互扶持著生長,它們開出東海最美的花,花心是由許多小蕊連接而成,外面包裹著一層大蕊,細致纖美。
聽奶奶說這就是扶?;ā?p> 奶奶說,如果把扶?;▌e在左耳上,就代表著希望有一個可以相愛的人,一起扶持到老;
若是別在右耳上,則表示已經(jīng)找到了那個想要和他(她)扶持到老的人。
葛菲走進院中,將扶?;ūнM屋,一段時間沒人打理,花朵稀疏了不少,她細細地重新打理著。
扶桑花開,是新鮮的味道,還有一絲微妙的甜味。
在西原,她也看到過一次扶?;?。
那是在她險些遇險的小山道上,那扶?;ň蛷堅谒俳迪聛淼哪强脴涞紫?。
只是那時,她根本就無暇顧及那扶?;ㄩ_得如何與東城的不同,也無暇顧及他會不會一腳踏碎那扶?;ā?p> 葛菲上床睡覺的時候,外面的雨已經(jīng)漸漸停了,東城的雨,總是突如其來,去得也格外的快。
西原的雪卻截然相反。有時候慢慢悠悠地能下上個好幾天。
葛菲一覺睡到第二天中午,起來時窗外已是陽光明媚,絲毫看不出昨夜下了一場陣雨。
葛菲推開窗,呼吸著東城空氣里的味道,沒有山的氣息,沒有雪的氣息,也沒有他的氣息。
葛菲給已經(jīng)半枯萎的扶?;ㄖ匦?lián)Q了一個花盆,擺放到后院里光照最好的地方。
“菲菲吶,時候不早了,我們出發(fā)吧?!?p> 奶奶左手拿了一把長柄黑傘,右手拎著黑色的帆布袋,顫巍巍地從臺階上走下來。
“奶奶,我來拿吧。今天都出太陽了,傘不必帶了吧?”
葛菲快步走上去接過奶奶手中的袋子和傘:“奶奶,小心些?!?p> 奶奶憐愛地抬手摸了摸葛菲的腦袋:“菲菲真乖。天氣預(yù)報說,晴轉(zhuǎn)陣雨,還是帶著吧?!?p> 葛菲微微一笑:“奶奶是天氣臺臺長?!?p> 葛菲裹了裹大棉襖,東城并不比西原暖和多少。
來到墓地大門口,葛菲停住了腳步,奶奶扭過頭來,聲音平靜:“菲菲吶,走吧?!?p> 奶奶轉(zhuǎn)過身來催促道:“菲菲吶,快跟上。”
葛菲這才慢悠悠地邁開步子,跟了上去,還有幾步遠,就看見一個女人,穿著一身肅穆的黑裙,靜靜地站在一塊墓碑前。
葛菲再一次止住了腳步,此時此刻,她的心已經(jīng)不再是沉悶和壓抑,而是帶著些許被撕裂的疼痛,這個女人,她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她有什么資格出現(xiàn)在這里?
奶奶也看到了她,拄著拐杖站在原地,默默地看著她。
一陣寒風吹過,不知是眼睛里落了沙,還是怎么了,女人抬手揉了揉眼睛,轉(zhuǎn)過身,打算離去,卻正好對上奶奶和葛菲。
她似乎有一瞬間的錯愕,隨即有些不知所措,眼神飄忽著不知道該落向何處。
墓地一片寂靜,靜得令人有些微微發(fā)慌。三人誰也沒有開口說話,只有風聲呼呼地吹過,明明是微風,聲音卻像是起了一場大風。
“媽……”最終還是那個女人先發(fā)出了聲音,她半張著嘴,嘴唇有些微微發(fā)抖,雙眼紅紅的,像是剛哭過。
“來啦。”奶奶顫巍巍地拄著拐杖朝那墓碑走去,聲音是一如既往的平靜。
可是葛菲不是,葛菲覺得自己的胸口像是注滿了奔涌不止的洪水,翻騰著像是即刻就要沖破堤壩,傾瀉而出。
那女人看向葛菲,忽的落下幾滴淚來。
葛菲心里一陣冷笑,想要嘲笑她的虛偽和做作,張了張嘴,風呼呼地全都灌了進來,吹到了她的心里。
她最終什么也沒說,她想起那些在生活在樊岡的女人,她們一輩子就守護一個人,一生都為一個家默默的付出,不求回報,不辭辛勞。
葛菲側(cè)了側(cè)身,讓出半條道來,那身體動作很明顯地在告知那女人,她可以走了。
那女人微微怔了怔,默默地走了過去,走到葛菲身邊時,忽的停下了腳步,扭過頭看著她:“菲……”
葛菲像是什么都沒聽見,快步朝著墓碑走去:“奶奶,我們把東西都擺出來吧?!?p> 女人回頭看著葛菲的背影,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落,知道自己情緒已經(jīng)失控,慌忙別過頭去,小跑著離開了墓地。
葛菲沒有回頭,她的眼神落在嵌在墓碑上的照片上,照片上的男子說不上長得有多英俊,但是卻棱角分明,有一雙黑亮的眼睛,她記得陸孑就是這樣的一雙眼睛。
葛菲彎下腰將一束白色的扶?;ㄝp輕放在墓碑中間,又拿出袋子里的水果,整齊地擺放在墓碑前。
這一天是她最不愿意醒來的一天,如果這一天能跳過去該多好啊。
“華啊,你看你女兒菲菲,出落得多標志啊,再過個一兩年,上門做媒的人,可要把我家門檻都給踏平咯……”
奶奶絮絮叨叨地在一旁說開了,往年每每這個時候,葛菲就會選擇性地失聰,她不是不想聽奶奶說,而是即使奶奶說些無關(guān)痛癢的話,但那些話卻深深刺痛著她的心。因為那個聽的人,他即便聽到了,又能如何呢?他回不來了,永遠。
許久,奶奶終于將雞毛蒜皮的小事全都說完了,她顫巍巍地拄著拐杖顧自走去:“菲啊,跟上?!?p> 葛菲跟在奶奶身后,她知道奶奶在偷偷流眼淚,所以她沒有上前,只是跟在她身后,就像小時候一樣,一言不發(fā)地看著奶奶的背影,看她悄悄地抬手抹眼淚。
從墓地下來,一老一少站在路邊等公交車,奶奶已經(jīng)恢復(fù)了笑容,看了看葛菲:“菲啊,在西原待了些時日,消瘦了不少?!?p> 葛菲撒嬌地一把抱住奶奶的手臂:“奶奶,我這不是餓瘦點,才好回來吃奶奶的大魚大肉嘛!”
奶奶的眼睛瞇成了一道彎,臉上的皺紋溝壑縱橫。她笑了半晌,看了看道路的盡頭處,微微嘆了口氣:“奶奶老了,做不動了?!?p> 葛菲沒有說話,她想安慰奶奶,可是對于一個已經(jīng)遲暮的老人來說,安慰就跟謊言一樣,沒有絲毫意義。
“菲啊,這么多年了,也該放下了。她畢竟是你親生媽媽,這天底下哪有女兒和母親結(jié)下深仇大恨,一輩子不相往來的,奶奶老了,照顧不了你多久了……”
“奶奶,我不需要誰的照顧,我已經(jīng)長大了,我能照顧好自己!”葛菲打斷奶奶的話。
奶奶瞅了眼葛菲,見她眉頭緊鎖,故作笑容:“你這孩子,怎么就不需要人照顧了?趕緊給奶奶找個靠譜點的孫女婿,奶奶也好放心些!”
話音剛落,一輛公交就??吭谡九_邊,葛菲扶著奶奶上車,車子里有些擁擠,好在有人給奶奶讓了座,葛菲就站在一側(c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