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壽禮
安府前廳,賓客云集。
穿著福壽同春團花褐緞的安老夫人高坐堂上,滿臉慈笑,不時應著前來賀壽的賓客。
但在迎客的間隙,她的神情中卻透著些許焦急。
有溫柔優(yōu)雅的女聲響起:“祖母,是在盼著晚晚吧?”
“梓柔,你來了,”安老夫人臉上的笑意更甚,“是啊,聽管家說已經將晚晚接回來了,可到現在都還不見人。”
安梓柔在她身旁坐下,將一團織錦腰枕塞到她背后,打趣笑道:“祖母這么多年都忍過來了,卻忍不得這一時半會兒?!?p> 安老夫人摸著腰枕,心中一暖:“這是你親手做的吧?!?p> “前些日子聽院里的侍婢說祖母近來腰疼病又犯了,所以才縫制這腰枕,想要您坐著舒服些?!?p> “你這孩子啊,就是太善解人意了,”安老夫人憐愛地拉著她的手,“晚晚和你是親姐妹,你們雖未一起長大,但到底血濃于水,她如今回來了,往后還要仰仗你這個做姐姐的多顧著她……”
安梓柔乖巧答應:“這是自然,祖母放心好了?!?p> 兩人正說話間,安盼晴踏入前廳,她一眼看到祖母的身邊的安梓柔,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她這個大堂姐啊,在府中無依無靠,全指著祖母做靠山,恨不得十二個時辰在祖母身旁伺候著。
哼,狗腿!
她整了整衣裙,從身旁的婢女手中拿過錦盒,笑盈盈來到廳首,甜甜道:“祖母,這是母親花了大價錢買來的人參,對您身子很好的,您一定要平平安安,長命百歲?!?p> 說完,她耀武揚威地瞥了安梓柔一眼。
成天就會整些不值錢的小玩意兒忽悠祖母開心,有本事也拿點真金白銀的東西出來啊。
安梓柔自是知道她的想法,被她往前這么一擠,也就識趣地退開。
安老夫人樂呵呵地接過,“你和梓柔都是好孩子,祖母都知道的?!?p> “祖母,”安盼晴抱著她的胳膊撒嬌,“二堂姐才回來就欺負我,我都沒招她惹她,她害得我摔了一跤……”
誰知老夫人聽到“二堂姐”三個字,直接忽略了她想要告狀的目的,焦急問:“晚晚她人呢?”
孫管家見狀,扯了扯正無聊地東張西望的安向晚。
她一向不想往人多的地方擠。
所以剛才看見安盼晴進來就往安老夫人身邊擠,她也就沒湊上去。
她雖然是安家的人,但剛出生母親就難產而死,算命先生說她是天煞孤星,會影響家族運勢,于是尚在襁褓的她就被送進一處深山道觀,直到近幾個月,安家才派人說是要將她接回府。
面對這群從未謀面的親人,說有感情那是假的。
但她也幾次三番聽師尊提起,安老夫人想接她回府。
大抵,心中還是念著她的。
她嚼了兩下松子糖,走過去不咸不淡地喊了聲“祖母”。
安老夫人渾濁的眼眶中有淚珠滾出。
她伸出手,摸到安向晚,把人拉到自己身邊,不住念叨:“晚晚都長大了啊,也不知道是長得像誰……這些年讓你受苦了……”
握在手中的胳膊纖細,大抵是身子清瘦。
而那衣料材質摸著粗糲,只是最普通不過的粗布麻衣。
如今人就站在她面前,也沒聞見女兒家身上該有的脂粉香,想必平日里不施粉黛……
也是,深山道觀里的窮苦日子,怎么比得上官宦之家的錦衣玉食?
安老夫人又是一陣心疼。
“孫管家,把皇上賞的那三匹天蠶雪鍛都送到二小姐院里,明天再找人來給二小姐做幾身新衣。”
這話一出,安盼晴忍不住瞪大眼睛。
那天蠶雪鍛,明明是因為她爹安曄前些日子奉命出使北燕,與之簽下了永世修好的國書,還帶回了成箱的金銀,貌美的女郎,皇上龍顏大悅,才趁著祖母生辰賞賜的。
就算祖母要給,也應該給她,哪能輪得到她的二堂姐?
而坐在一旁的安梓柔,雖依然面帶微笑,但籠在寬袖下的手指卻忍不住攥緊。
她比不得安盼晴那般,有個在朝為官的父親和江南首富之女的母親,在府中只能倚仗著祖母的寵愛,賞些衣裙首飾。
可安向晚一回來,就奪走了本該屬于她的寵愛。
兩人的小心思轉得飛快。
安向晚卻并未在意,她絲毫不稀罕什么天蠶雪鍛,只是盯著安老夫人的雙眼。
然后慢吞吞地伸手,在老夫人眼前晃了幾下。
咦?沒反應?
“晚晚,你做什么?”安梓柔出聲制止她,“祖母的眼睛早幾年前就看不見了?!?p> 大庭廣眾之下如此對待祖母,實在是太不懂禮數。
安向晚恍然。
哦,怪不得她從一開始就覺得安老夫人怪怪的,雖然雙眼一直注視著她,卻根本沒有神采,像是看不到她這個人。
“二堂姐,你該不會不知道祖母看不見吧?”安盼晴陰陽怪氣開口,“祖母對你這么好,你一回來就賞賜你,今日祖母壽辰,你不會連壽禮都沒準備吧?……還是說,你連今日是祖母壽辰都不知道?”
安向晚垂眸。
安家的人接她回府,一路上也沒有人告訴她今日是安老夫人的壽辰,更別說什么壽禮。
她默默取下腕上用紅繩串起的壓勝錢,塞到安老夫人手心。
“這個給你,可以趨吉避兇的。”
圍在一旁的丫鬟下人見了,都忍不住在心底竊笑。
今日來安府送禮的都是些達官顯貴,送得壽禮縱然不是奇珍異寶,至少也是拿得出手的古玩字畫。
這位二小姐,也屬實沒見識了些。
安盼晴更是嗤笑一聲。
那壓勝錢看起來十分陳舊,表面甚至被磨損得模糊不清,毫無光澤,集市上隨便買一枚的都比這要新。
這種東西,也就安向晚這種在深山長大,沒見過世面的人好意思拿出手。
也不怕安老夫人戴出去被人笑話。
可她剛這樣想,下一刻就看到安老夫人摸著那破舊的壓勝錢,慈愛地笑著吩咐身旁的侍婢給她戴在手腕上。
“晚晚送的禮物,我很喜歡。”
安老夫人很是和善,笑起來的時候眉眼彎彎,縱使歲月在她臉上留下痕跡,卻更顯得她慈眉善目。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那雙眼眸,沒有半點光彩。
安向晚望著那雙眼,舔了舔口中的松子糖,“祖母的眼疾,沒有找人看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