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散朝,再次見到葉初時。是在鳳鳴宮,中殿冥思童窩在火紅狐裘的搖椅中。
眸光淡淡的望著窗外的雪景,紅唇抿茶,腕間叮當。
聲音隨意中帶了幾分試探:“柒愛卿,當真是北國女將的表率呢。短短不過五年,就功勛卓著?!?p> “陛下褒獎,臣不敢受之。先君之國,后臣之勛。”
下首被賜坐的柒拾抱挙,搜腸刮肚般的思索了片刻,而后謹慎的答道。
冥思童見這樣的柒拾,眼尾的魅色更深了幾分。
細眉輕挑“哈哈哈~柒愛卿這番模樣,都快讓孤恍惚了呢。
必竟初識時,柒愛卿還只是葉郎的妹妹,識不達境。”
冥思童的聲音停了一下,目光狀若無意的睨了屏風上的人影一眼。
心情大好般的又說:“不知,柒愛卿可與那位蘇辭兄相見了沒?”
經冥思童一提,柒拾就想到了笑著要送別自己的蘇辭。那時的他臉色蒼白如雪,唇瓣也早早沒血色。
也不知托誰為他弄了一盒胭脂,在送別柒拾的前一夜為自己上了一層厚厚的紅妝。
對柒拾說了一句:“阿柒~我希望你此去能得一場幸臨,別回戰(zhàn)場了不適合你,”
那時的蘇辭話還沒說完,便斷斷續(xù)續(xù)的咳嗽起來。
柒拾問他,為什么不和她一起回去。蘇辭的聲音伴著風雪聲,聽得不大清楚。
“我希望你幸福,卻沒有勇氣瞧著你幸?!侨巳艋仡^了你就有,足夠的幸福將我忘卻~”
柒拾還記得那時的幾次回頭,都能依稀看見駐足在風雪中的蘇辭。
披著她為他打來的白裘皮,與風雪融合。
“謝陛下關心,蘇辭如今病痛纏身無法再跨山水而來。臣在此,代蘇辭謝過陛下照拂?!?p> 柒拾的睫毛閃了閃,而抱拳俯首再次跪在了冥思童的面前。
冥思童嘴角的笑意又添了幾分:“得柒愛卿此能將,乃孤之幸,孤許柒愛卿一諾,換柒愛卿一顆忠心,如何?”
柒拾眉頭一皺,而后抬頭一字一句。
“臣要陛下予臣兄,一世榮寵不衰憐愛幾分,陛下予否?”
冥思童挑眉,一雙呈滿妖媚的眸子閃了閃。
“孤這一生,利字當頭情愛甚少卻都落在了葉郎的身上~”
柒拾聞言俯首一拜,而后在冥思童示意下起身退下。
在雙腳跨過鳳鳴宮門檻時,便又聽到冥思童帶著:“鼓勵”的聲音傳來。
“孤~就先預祝柒愛卿此行旗開得勝,軍心所向。待它日升官嘉獎時得個功勛卓越的大將軍位~”
柒拾離去后,屏風后一身紅色長衫帶著若隱若現的風情,向冥思童款款而來的葉初時。
上揚著嘴角帶著淺淺梨渦,下眼瞼點綴著幾許桃紅的引誘。
聲音清朗中帶了些暗啞,雙手鉗制住冥思童明黃色龍袍下的細腰?!氨菹?,剛剛說愛我~可是真的?”
冥思童雙手攀上了葉初時的脖子,紅唇落在滾動的喉結上吹著一口口熱氣的道“葉郎~想知道?嗯~”
當銀盾軍再次反程時,葉初時穿著一身華貴鳳袍長衣。
撐著一把茶色的油紙傘,在城門口送別了一身銀色盔甲的柒拾。
那時正值入春,細雨綿延朦朧將整個北國襯地猶如江南水國。
柒拾頂著一身朦朧水珠,望了葉初時很久,轉身之際終是忍不住問葉初時:“阿兄覺得,幸福嗎?”
葉初時一愣,眼波流轉臉頰梨渦若隱若現。粉色唇瓣襯得又嬌媚了幾分“幸福,只要在她身邊就很幸福!”
柒拾望著這樣的葉初時又問“阿兄可還記得,兒時所說?!?p> 葉初時的眸光閃了閃,然后垂眸“不記得了,以前的記憶太過遙遠,苦難太多,不記得了~”
當銀盾軍再次浩浩蕩蕩,又滿載而歸帶著充實的物資軍糧而歸時。
柒拾看到了差點被淹沒在人群中蘇辭,一臉不可置信卻又隱隱期待著。
想踮起腳尖去眺望時,卻又被軍中大漢幾次差點撞倒在地。
讓馬背上神情淡淡的柒拾止不住去擔心,并加快了速度。
一旁的湯若,不由心生許些羨慕。如果她喜歡的人,也是如蘇辭兄弟那樣。
估計自己現在就不會這般苦惱,活得也越來越像個“漢”子了。
而銀滕則目光留戀的掃視了一圈軍營,眼底閃過一些不舍。以住豪爽粗魯沒心沒肺的面容上,染了幾分蒼老。
湯若撇見了這樣的銀滕,駕馬再上前了幾分。并肩而駐,拳頭極重的敲了一下銀滕的左肩。
“怎的了,我們鎮(zhèn)遠大將軍升官加爵了都不高興?!?p> 銀滕偏頭看向一旁的湯若,少見的認真“湯若,要不你錦衣還鄉(xiāng)回家嫁人吧,我去為你請旨?!?p> 湯若皺眉抬腳橫踹,將一旁的銀滕踹下了馬冷冷的說了一句“你老想嫁人,我去幫你請旨??!”
話落便不再看銀滕一眼,策馬進了營中。
而將蘇辭從人群中打撈上馬的柒拾,帶著蘇辭進了沈丘城中。
然后來到了一家人聲鼎沸的酒館前,柒拾聲音中帶了些溫柔“兄長可要去瞧瞧熱鬧~”
窩在柒拾帶著點點溫度的懷中,本以為他們之間不會有交談的蘇辭一愣。
仰頭看向了正低頭詢問著自己的柒拾,目光相對遙遠而溫柔染了幾分歲月靜好。
“我,沒想過你還會回來!”蘇辭躲開了柒拾凝望的目光,伸手摸了摸紅透了的耳垂,下意識答非所問。
柒拾抱著蘇辭腰身的手一緊,翻身躍下了馬。
自然而然的將蘇辭抱在懷中,一邊跨進酒館,一邊對蘇辭說“兄長的傷可好點了嗎?還痛嗎?”
蘇辭望著越來越多的人,看向了他。下意識的往柒拾懷里靠了靠,一雙沒有血色的手也抓緊了柒拾的衣衿。
聲音溫柔中染了點羞澀“好點了,沒事了~”
柒拾挑眉抱著蘇辭上了二樓,進了包廂。為蘇辭點了些許適宜的濃湯,小菜。
望著蘇辭眸光不動聲色眺望過樓下,廳臺上演著戲折子的花旦、小生,又或是醉酒讀書人的小調五詞。
大漢的劃拳猜酒每一處角落,每一幀畫面都顯得美好與生機勃勃。
令蘇辭嘴角的溫柔真實了幾分,令已經不知道該怎么表現情緒的柒拾彎了彎眼角。
這一刻的蘇辭出現了另一個人的影子,葉初時。
讓柒拾心底生起的情感,再次蒙上了一層層濃霧。
“兄長喜歡嗎?”柒拾學著蘇辭的溫柔語氣問蘇辭,對面的蘇辭眸光一轉。
便又對上了柒拾的眼眸,如蝶翼的睫毛顫了顫。
“喜歡。”這兩個字從蘇辭染了一絲血紅的唇瓣,緩緩吐出帶著千金般的鄭重。
只是對面的柒拾卻下意識忽略了,拿桌上的酒壺便豪爽的灌了一口。
然后語出驚人“喜歡就好,那我給你買下來?!?p> 話落便召來了一旁小二,去將掌柜叫來。在蘇辭的震驚中,一個穿著淺褐色錦衣長袍的中年男子被小二領了上來。
抱拳淺笑站到了柒拾的面前“不知,這位客官與我的小伙計所言,是否屬實呢?”
柒拾伸手從懷中掏出來一錠金錠子“軍中事務較繁忙,具體的事宜,掌柜還是與我身邊的這位公子相談?!?p> 柒拾說著又轉頭看向蘇辭“我瞧這酒館也沒有名字,你要不要為它取一個?”
蘇辭“??!”一聲,隨即又開口說“那就~叫它風流酒肆吧!”
柒拾聞言瞇了瞇眼睛“兄長,想風流?”
蘇辭聞言連連擺手,頓時有些哭笑不得的道“阿柒聯(lián)想得有些多,但我卻不是這個意思?!?p> 柒拾挑眉“喔~那何為風流呢?”
蘇辭暮然一笑,風華灼灼猶如幽蘭盛開“拿得起,放得下。
經歷一切愛恨離別,還能心中無憾,笑談一生方為風流?!?p> 柒拾聞言不由將這句話仔細仔細琢磨喃喃,嘴角勾起淺淺的弧度。
“兄長若為讀書人,必當中狀元…”
就這樣蘇辭被柒拾安置在了風流酒肆,一個人騎著馬乘著一輪月色回了軍營。
掀開自己的營賬時,意外的見到一個人。
那就是鎮(zhèn)遠大將軍,銀滕柒拾的上司。
銀滕抱著幾壇土酒席坐于書案前,見到掀開營賬的柒拾便提起手中的酒壇往前一送。
“飲一壇如何,柒副將?!甭曇糁猩僖姷恼J真,令柒拾沉默。
最后抬腳走向銀滕,接過銀滕的遞酒仰頭灌了起來,那動作比銀滕更是豪邁。
一壇飲完,聲音帶了些許醉意的說“陛下,要我此行功勛卓著得個位高之權?!?p> 銀滕聞言笑得有些肆意“那柒副將,可得再努些力,免得到時候在其位卻難承其名?!?p> 柒拾隨手又拿過一壇,喝了起來然后聲音有些鄭重的說:“將軍乃我等軍人風骨,承天下安康之功,隕親緣之淡薄,何人可比。”
銀滕聞言笑得更加暢快了,有些醉意朦朧的道:“這不是~總得有人負重前行,才能換得這一世安康,百姓無憂,國安家則安。”
柒拾與銀滕兩人仿若多年不見的好友暢談徹夜,直至東升初陽時。
銀滕才醉意模糊站起了身,掀開了緊閉的營賬。
臨行時又停下了腳步聲音有些模糊的道“若可以,幫我護住湯若。我這一生別無所求,唯愿她好?!?p> 柒拾點頭答得卻是“將軍又怎知,這樣的守護是湯副將需要的呢?”
此事過后的第四個月,也就是秋至。與達靶部落的一戰(zhàn)中,鎮(zhèn)遠將軍戰(zhàn)亡了。
據說是被達靶大王-鐵塔木,從馬上用雙刀砍下手臂最后再砍下首級。
據說那時跟在鎮(zhèn)遠將軍身邊的左副將湯若,為保護鎮(zhèn)遠將軍被數百箭矢穿心而過。
死前的鎮(zhèn)遠將軍怒火攻心,翻身到了湯副將的馬匹上。
用巨大的身驅牢牢包裹住了湯副將,一同屹立在那片風沙黃土中。
而右副將柒拾帶著僅剩的數千兵馬拼死反攻,最后以右臉被劃上數條刀疤為代價,取得了最終的勝利。
那天以柒拾為首殘留的銀盾軍,在鎮(zhèn)遠將與湯若副將的尸身前跪了九天九夜。
最后看著柒拾抹掉嘴角已經干枯的血跡,緩緩的站了起來。
持著染血的銀戟說“將之魂、駐黃土、守風沙、予國安、予家安、不愧國家、不愧百姓,只負自己~”
這樣話讓一向有淚不輕彈的男兒郎們,不禁紅了眼眶,攥緊了拳頭。
是??!他們用命博來軍銜,到底還是會成為和平時的“危險”君主猜疑。
而這樣的猜疑他們無法反駁,因為他們自己都不能保證那時的他們會不會攬權。
但誰也不能質疑他們上了戰(zhàn)場拼了命,想要換太平盛世的決心。
沈丘城中,風流酒肆二樓蘇辭裹著厚重的白裘眉眼如癡。
欲從街道兩處,得勝而歸的軍隊中尋找到某個身影。
卻遲遲找不到,一個個染著血污的士兵從眼前走過。
卻就是沒有柒拾的身影,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或者說預感。
蘇辭喉間一緊胃海翻涌,鮮紅色的血液色從口鼻一點點滲出。
透著脆弱的美感,卻令一旁上來報喜的青掌柜一驚。
有些別找急緊張的朝樓下吼了一句“小喬,快去南巷把玉大夫找來~”
然后快步走到了蘇辭面前,小心的伸手擦了擦額間細汗。
“蘇公子,別擔心,柒將軍已然得勝大敗敵軍。因著女帝龍顏大悅召返回朝,領賞賜去了?!?p> 蘇辭聞言卻垂下了頭,伸手有些不在意地抹掉了口鼻處的鮮血。
嘴角勾起了一抹很是溫柔的笑“對?。∷厝チ?,沒有~就回去了?!?p> 被紅色楓葉堆滿了街道的夜晚,風兒柔情、煙火散去、穿梭在房瓦上橘貓時不時慵懶的喵~
都將這一年的沈丘城襯的美好,安靜祥和。除了蘇辭從無盡黑色深淵爬出,走過一個個記憶長廊。
然后唇瓣染血的從夢中緩緩清醒,長長的睫毛在月光的照射下如展翅翼蝶。
睜眼時更是流光溢彩,溫潤無比。
有著讓人想靠近的舒適舊顏變換傷痕不在…
溫柔的喃喃聲淹沒這寂靜的夜“阿柒,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