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樣的話左候終是沒有說出口,只是轉(zhuǎn)身時將自己的背脊挺了挺而后離去。蘇煙的目光一直落在左候的背影上,眸光灰暗。
藏于袖中的手動了動,終是在視線內(nèi)沒有了那個人的身影后。
伸手像是臨摹著什么,喃喃自語道“左候,你的情我該是還了的,而這一世所執(zhí),我又該為誰而執(zhí)呢?”
庸國境外,返程的馬車上。月重陽再次雙目充紅,的從夢中醒來。一手捂住雙眼,低低的諷笑著。
眼睛早在離開庸國的那一刻,便已經(jīng)恢復(fù)如常了。幾經(jīng)夢回,都想一死了之。卻怎么也傷不了自己,可笑吧。
現(xiàn)在的他,一旦入夢便是思童為他所做的每一個細節(jié)。愛他的每一個細節(jié),那些細節(jié)都曾是他下意識忽略的。
曾經(jīng)有多不在意,如今回想起來,就有多痛。梧桐苑,庭院中依舊再次從樹洞走出。遇上推門而出的柒拾,眸光閃了閃。
“蘇辭還好嗎?”依舊問。柒拾溫潤的彎唇,出聲說道“先坐下來再說吧?!?p> 依舊拍了一下腰間的酒壺,隨著柒拾在庭院的桌凳處坐下。柒拾拂袖,桌面便出現(xiàn)了一盤老舊棋局,黑白子上皆有細細的裂紋。
柒拾看向一旁的依舊道“可瞧出這盤棋的不同?!币琅f的目光在棋局上掃了一眼,便見那顆生死棋悄然立于局中圍剿處。
“原是如此!怪不得,怪不得。”依舊心頭的疑惑頓然消散。柒拾點頭,而后伸手拾起了即將從肩頭劃落的梧桐葉。
輕觸那生死棋的下一刻,巨大窒息感將柒拾兩人眼角硬生生的逼出血痕。但也在這一刻,棋局上的生死棋卻有置之死地而后生之感。
當(dāng)一切重回平靜,棋局消失后。柒拾便見依舊忍著神魂俱散之痛,拎著酒壺不斷的仰頭灌酒。
柒拾搖頭,憑空拾了一片梧桐葉。放血染紅,指尖刻了一個復(fù)雜的咒令打入依舊的眉心。
然后拿掉了依舊手中的酒壺,雙手包裹著那顫抖的雙手與神魂。溫潤且篤定的道“沒事,沒事了。他一直都在,一直都在。”
依舊的神智漸漸恢復(fù),而后起身。不知又從何處拿了一個酒葫蘆出來,不厭其煩的灌著酒似醉非醉的,走向樹洞漩渦。
臨近只有一抺模糊不清的背影,依舊有些醉意的聲音在柒拾耳邊響起“柒柒,你說我該如何稱呼你呢?
這場局中,這樣的成長,到最后為的又是什么呢?你想要的又是什么呢?”
柒拾眸子垂了垂,看不清其情緒。只是嘴角的笑弧又深了幾分,轉(zhuǎn)身回屋。
看著即將緩緩轉(zhuǎn)醒的蘇辭,便坐至床榻前。伸手揉了揉蘇辭的眉心。背影擋住了照進床榻的月光,聲音有著不易察覺的無奈。
“三寸為守,七寸為已??`情纏紅豆,月似江盡頭。小蘇辭,萬物更替的常規(guī)中你又察覺到了幾分,隱藏了幾分。”這樣的低喃,這樣近的柒拾。
讓緩緩睜開眼的蘇辭,下意識伸手想抓住,只是柒拾比蘇辭更快一步離開起身。
“哈哈哈,阿柒莫不是嫌我笨。為你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在惱我嗎?”
蘇辭以拳抵唇低沉而溫潤的噪音里,帶著一份委屈。柒拾又退,退至七尺,退至窗前。
笑的比蘇辭更溫潤的道“怎的,小蘇辭還委屈上了嗎?那還真是,應(yīng)了那句嬌氣公子多敗事?!?p> 蘇辭起身,眸光柔和的定定落在柒拾身上?!笆前?,可嬌氣,敗事了呢!阿柒~”
語氣里幾分溫柔幾分調(diào)笑幾分妄想,妄想所有的一切皆停在這一刻。
柒拾不再看蘇辭,轉(zhuǎn)身看向窗外的月色。“你既將蘇安阻了下來,藏于暗處。
那我便容你一次,只是~會贏嗎?即容了你一次,那你便替我問蘇煙一句…誰是誰,又想認作誰…”
蘇辭聽此,想再說些什么,便已身在自己府邸門前了。蘇辭走后,門外的人影便推門而入。是酒久久,酒久久一張灰白臉上帶著死氣。
“主子,木易那邊已處理妥當(dāng)。進度,應(yīng)有七八分了。還有馮老,昨日被一個氣息很是奇怪的和尚帶走了,現(xiàn)自罰?!?p> 柒拾挑眉,眸光微暗,唇畔微揚,揮手表示免罰責(zé)令退下。
待酒久久退下后,柒拾便伸出滿是血痕的手擋住了眼前。而透過指尖縫隙,便瞧見了隱隱約約從瞳孔冒出的陰冷噬血。
在瞳孔變化成深灰色時,這樣的情緒又明顯了幾分。就猶如暫停的生命不知曾幾何時,出現(xiàn)了點點挪動。
而葉府,東閣的葉初時愕然從大夢中驚醒。
似是經(jīng)歷著什么無法摒棄的記憶,前生模糊的細節(jié)一點點的在夢中剖析著。
可待緩緩鎮(zhèn)定后,再去回想夢中種種卻又變的模糊不清。神闕,復(fù)塵入定盤坐于層層云霧中。
身上所有的生機,早已不復(fù)存在,云霧繚繞的右側(cè)臉竟像極了破碎的鏡面。出現(xiàn)了條條的裂縫,裂縫中摻著淺淺的緋色。
依舊踩著黃泉地獄,由白骨搭建而成的臺階,一步步走向神闕。
來到復(fù)塵面前,如玉蔥白的十指一點點描摹著眼前靜態(tài)的容顏。
懸掛于腰間的酒葫蘆,也緩緩的褪掉外殼。
變成了一支白骨毛筆,一點櫻紅落在了復(fù)塵破碎右側(cè)臉上,筆尖過處容顏恢復(fù)甚至更美。
收筆時,摻著靈氣的生機從天地各處涌出歸于復(fù)塵。依舊伸手落在了復(fù)塵的頭上,喃喃道“追字一分為三,何為。
你還未曾給過我答案,所以至少先讓我知道答案可好?!?p> 當(dāng)晨光在再次灑落在柒拾臉上時,睜眼時閃過到一抺陰冷噬血將這縷光吞噬。
柒拾似有所感的睜眼,起身推門。便見關(guān)老抱著那具不腐的尸身,狼狽絕望的跪于門前。
“主,奴求您,予我與暮娘的靈魂同歸黃泉。奴妄求主,妄,主,恩賜。”
柒拾眸光沉了沉“你可知“癡兒”兩字的,貶褒意?”關(guān)老聞言,低頭笑看著懷中的人兒。
蒼老的聲音里有幾分令柒拾熟悉的病態(tài),關(guān)老說“世俗評價與我們何干,我們從未得到世俗給予的善意?!?p> 柒拾頓了頓又道“可你們最終的結(jié)局,我當(dāng)時已經(jīng)點明了的。所以你如此相求,確定為何呢?”
關(guān)老渾濁的眸子漸漸充紅,手心不由自主的收緊。手腕青筋暴兀,后抬頭仰望柒拾。
“那我要她在沒我的世界,金銀不缺,親情深厚,有一愛她入骨的男子癡心守護,永遠無憂無慮快快樂樂。”
這段話,用盡了關(guān)老全部的生機。這世間的姻緣其實并不多,卻又是幾經(jīng)糾纏與刻骨,到頭來只一句有緣無份便一筆帶過。
柒拾彎身,朝暮娘眉心一點。隨即取走了關(guān)老所有的生機與靈魂,其實柒拾是知道的關(guān)老根本無法放下暮娘。
所以最后他用他的所有生機,靈魂,轉(zhuǎn)世,換取了只有滿身功德的善靈才能擁有的幸運,與美滿。
但應(yīng)是多余了,被取走了靈魂與生機的關(guān)老身形先暮娘一步淡化消失。所以未曾得見,暮娘眼角的晶瑩。
但柒拾卻看見了,柒拾問“是想與他一同覆滅?可他為你換來的生機,與美好,轉(zhuǎn)生,命途,又如何安排?“因”已然形成,便不可抺除,忘了吧?!?p> 可暮娘又怎會讓關(guān)重思輸,他守了暮娘那樣久。最后暮娘的兩魂四魄強行破因,與其同歸。
旁觀的柒拾亦是做盡了旁觀,與袖手。這便是柒拾,唯一能相助的。
混沌深淵,不斷翻涌的灰白似是感應(yīng)到什么。砰~地一聲將無邊無際的濃黑震散成一層層灰白,嗚嗚嗚~似是在悲愴似是憤怒…
而正在府邸中提字的蘇辭,筆墨一頓似有所感的看向某一個方向出神甚久?;蕦m,龍息殿中。左候聽著來庸國出使的木少將軍,今日向?qū)m中遞上請示。
想進宮請見窈公主,還附上了一句若卿帝不想與南國締結(jié)姻親亦可拒。
半月來都未曾有過動作,安心待在朗驛館。今日此為透著太多的詭異,但在左候還是揮手允下了。
待來信臣退下,便囑咐藏身暗處的人盯好這一切。無論是任何的風(fēng)吹草動,都得向他傳報。
十里杏林處的蘇煙與木易,一前一后的走入林中,蘇煙聲音溫柔的問身后人。
“師兄,可還記得。煙兒為何喜歡杏花。”走在蘇煙身后的木易周氣息亦是不復(fù)往日的爽朗陽光。
此時的兩人皆有著相同的氣息,皆用著相同的語調(diào)。以及盡其所能壓下的悲傷,與再見的激動。
“杏花結(jié)子春深后,與其紅豆并相思。當(dāng)是白首之人歸,當(dāng)是輾轉(zhuǎn)桑田見?!蹦疽鬃旖菧\淺上揚,說話時有幾分獨其一人的寵溺幾分克制。
“師兄,如今的我終于懂了師尊當(dāng)時為何說,俗世難渡,人情難償了。
當(dāng)初我與你欠了他一份恩,我用一世,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來償還他所執(zhí)。而你~”
蘇煙說著,腳步一頓垂眸苦笑哽咽。我想我無法償還了吧!蘇煙這般想著,突然就覺得有些好笑原來無數(shù)的憾事,都是這樣倉促。
木易亦停了腳步,袖中的手動了動。便轉(zhuǎn)而看向滿園的杏花飄落,笑了笑“煙兒,何需將所有擔(dān)負于已身。
東方樛的世界能有蘇煙,便是恩賜。就算我未曾記起,卻也將你刻入了靈魂。只要你開心幸福,我便足以?!?p> 蘇煙聞言轉(zhuǎn)身,雙手覆上心口處??聪蚰疽住按颂?,可痛?”木易沒有回答,只是靜靜的看著蘇煙。目光幾近癡狂,不悔。
不管是前生的東方樛,還是今生恢復(fù)了記憶的木易。只要是關(guān)于眼前心上人,那便不會生悔。
而聽了稟報,克制不住趕來的左候。看著這樣般配美好的兩人,看著洋洋灑灑落在兩人身上的金色光輝。
大腦一滯,心底涌上了隱密的害怕。身體不受控制的擋了兩人的視線。心底有個聲音,一遍一遍的將要破口而出。
而在這件事情將要發(fā)生的前一刻,柒拾帶著酒久久潛入了蘇辭所在的府邸。將蘇安套上麻袋,打包正要離去時。
遇見了攔路的蘇辭,蘇辭雙手抱著一幅畫卷。溫潤挑眉的看向柒拾,柒拾朝蘇辭恭了恭身。
而后抬手,示意,讓酒久久先走,蘇辭的笑又加深了幾分。
“小蘇辭,既以將話轉(zhuǎn)達。不去皇宮守著突發(fā)事故,卻在府邸堵我。不怕,到時候水火皆失嗎?”柒拾問。
蘇辭應(yīng)了一句“是嗎?可不見得~”而后與柒拾默契轉(zhuǎn)頭,看向那宏偉而四四方方的金色皇宮方向。似乎像是已經(jīng)在那一處,旁觀了一場離別
片刻后又一同回頭,目光交匯時。柒拾挑眉,看向蘇辭的目光中慵懶而特別。指尖拈花,唇畔緋紅“小蘇辭確是成長了,此般利用當(dāng)真是洞悉到極致?!?p> 蘇辭聞言眸中閃過片刻溫柔,而周身怡人的氣息更濃了幾分。袍擺下的靴子抬起又落下,而后摸了摸腰間的暖玉。
“對啊!這樣、才不至讓阿柒失望…”聲音越是溫柔越是怡人,便令柒拾的眸色一再變換。
柒拾認真看向蘇辭的眼眸“無論你如何做,對我來說都很好,從不會令我失望~”
而同一時間趕往皇宮、杏花林的依舊與復(fù)塵,皆感受到了對方的氣息。
甚至知對方距自己何處幾尺,只是復(fù)塵未動,手卻漸漸攥成了拳頭。
眸光也不受控制的看向某處,終是悲憫的氣息中多了幾分貪婪。而某處的依舊亦駐足著,垂著紅了眼眶。
唇畔上亦掛著那一抹風(fēng)流灑脫,只是心口處還是多了幾分苦澀。
都未曾主動現(xiàn)身,皆旁觀著這一場三人的糾葛。因這場糾葛,這場對峙亦是他們一點點謀劃中該有的。
蘇煙的目光輾轉(zhuǎn)在木易,與左候的身上許久許久。似是在衡量著什么,也似透過這一幕瞧見了什么。
三人中,最先開口打破僵局的卻是木易。看向左候的目光是嫉妒與殺意,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