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國愚城,青磚黑瓦,裊裊炊煙。悠悠流淌的湖水,顏色猶如墨綠的翡翠。
長滿青苔的拱橋臺階上是道道細(xì)細(xì)裂紋。微風(fēng)拂過兩岸成排的柳樹枝葉,如染上濃墨的天。
藏在一層又一層的黑色云層中,有一輪淺淡的彎月光芒微弱。街道上的更夫們也提著銅鑼,搓著手因寒冷而顫抖的唇有白霧吐出。
“子時過,丑時臨。天干物燥,小心火燭嘞!”來回的在街道走了三遍,叫了三遍。
一艘銀裝素裹,小巧精致船房在似要結(jié)冰的水面上劃動行駛著。
船頭有一老一少在打著哈欠互相拌嘴,老的一身暗紅色的麻衣短打外套一件長款的黑色棉襖子。一手拿書一手拿棍。
“你這臭小子都快弱冠了,還這樣不懂事。老子可是你爹,讓你盯著船的行駛方向你給老子打哈欠?,F(xiàn)在可咋辦,居然將船駛到這橋底?!?p> 青衫短打,外套一件同款的黑色棉襖子,年齡弱冠,高挺的鼻梁上有一淺淺的疤。滿不在乎的嘟囔了一句:“切,明明是船自己向這災(zāi)難橋駛來的。關(guān)我什么事,整天就知道挑我的刺?!?p> 此時湖底,那瘦小的身影正被水草纏著了雙腳。
雙眸緊閉,長長的睫毛上有點點水珠,唇上咬破的口子被湖水泡的發(fā)白。全身傷口都在長時間的,湖水浸泡下皮肉泛白。
船房外觀低調(diào)樸素,內(nèi)里卻精致有序,緩緩?fù)T诠皹驑虻住?p> 湖底被綠色水草纏住雙腳的,便是自己跳進(jìn)水流中的柒拾。
當(dāng)船停止行駛時,柒拾便察覺到了。烏黑濃密的睫毛閃了閃,空洞的雙眼微微瞇起。
船頭上針尖對麥芒的一老一少,因突然停止的船。一時沒注意老頭身形一晃,差點掉進(jìn)湖底。而老頭面前的少年見此驚呼!
“小心?!倍笫旨惭劭斓?,拉住了老頭。
船頭兩人的爭吵與驚呼,引起了在船房內(nèi)的主人注意。
是個男人著內(nèi)搭藍(lán)色,金絲繡杏花交領(lǐng)長衫,外搭白色云錦廣袖襖袍。
長著一副多情中又帶些薄情的模樣,晚風(fēng)徐徐吹起岸邊的柳樹,也吹起了船頭眾人的蓑衣長衫。
“左公子船頭風(fēng)大,怎的就出來了?!眲傉径ǖ睦项^,看見船房內(nèi)走出的白衣公子。
憨厚布滿皺紋,與胡渣的臉上有些不好意思。單手撐起閃了的腰身,一臉好奇的問。
像極了小巷街道角落嗑著瓜子,談?wù)摪素缘膵D人,眼底閃過點點亮光。
左公子亦是庸國的少年帝王左候,號:卿帝?,F(xiàn)已是弱冠之年,庸國的驕傲。
少年帝王,周歲便能下地行走。三歲便能分辨事非對錯,五歲便能熟背兵法謀略。
十五歲先帝離世登基繼位,十六歲帶兵出征無一敗績。
十七歲便開始整治朝堂劃分黨派,期間的各種手段運用的十分嫻熟。
仿佛不該是這個少年帝王,該有的經(jīng)驗。
左候未言踩著云靴,腦海中有遲疑卻也一閃而過。步履從容的走到船頭,原本黑白分明的瞳孔在靠近船頭時。
有一瞬恍惚與熟悉涌上心頭,而湖底被水草纏住腳的柒拾,似有所感的咬破舌尖。
微微張口,在灌了一大口湖水后。全身的傷口,在這樣的痛感下。在柒拾猛的后仰時,全部再次裂縫開。
鮮紅血色浮上湖水平面,也剛好是在左候所站的船頭范圍開始擴(kuò)散。
柒拾的嘴角微微上揚,閉上了那雙如黑色濃墨的瞳眸。一場以弱登場的謀,就這樣開場了。
“春子,將人撈上來。”原本如翡翠色的水,莫名滲出點點血紅。
水底定是有人,左候這樣想著便轉(zhuǎn)身,對老頭身邊站著的人淡漠吩咐道。
船房內(nèi)的擺放物件,乍一看感覺是樸素清雅,可仔細(xì)再一瞧卻發(fā)現(xiàn)樣樣精致。
大至床塌,軟榻皆是上乘紫檀木細(xì)磨精雕而成,小至左候手中白玉杯。
左候半倚在軟榻上筆直修長的腿交疊,在軟塌前的白玉案上。一手撐頭,一手把玩著手中杯長長的睫毛下眸光深遂。
而船頭外的春子,聽主子如此吩咐雖有些不解,但還是脫掉了黑襖子。
只留黑色底褲與青衫,對老頭說“我下水撈人?!?p> 撲通,春子跳下去的那一刻濺起了層層水花。將聚成一團(tuán)的血水,打散。
水面本就有結(jié)冰跡象,潛入水底的春子嘴皮子都在打顫。冷,好冷,徹骨的冷讓春子生出想浮出水面逃離的想法。
可是不能,也不可以。春子隨著血色擴(kuò)散,顏色最深處游去。約半刻鐘的時間,找到了被水草纏住的柒拾。
春子看到柒拾有一瞬的恍神與驚詫,來不及細(xì)想便扯掉了附在柒拾腳上的綠色水草。
然后一把,拉住了那發(fā)白的手。忍住不斷因冷而顫抖的身體,將柒拾帶出了水底。
船頭上的老頭見到浮出水面的春子,立既對旁觀的幾個大漢說:“快,快點,用繩子把春子拉上船。”
然后轉(zhuǎn)身去向左候稟告,一上船春子,便將柒拾放在了夾板上。便起身去自己房間,換衣服取暖了。
夾板上七八個身高,長相、穿著和春子差不多的人圍觀著夾板上的狼狽人兒。
當(dāng)左候緩步走出時,躺在夾板上的柒拾周身生機(jī)詭異的又削弱了幾分。
夾板上的人們都紛紛自覺的跪下,并讓到兩旁讓左候毫無阻礙的停在距柒拾三尺前。
眉頭額間,隱隱絞痛了起來,心底更是生出莫名的熟悉與敬畏。
左候心底一宊,忽然就想起了出宮前。老國師發(fā)白的眉宇間盡是擔(dān)憂,最后幾番思量道此話。
“下下簽、幾世迷局終難逃,再造之人攜罰來、不入局、難出局。
虧欠之人,不得而求。陛下臣斗膽,這幾日莫要出宮?!?p> 那時的左候卻興趣頓生,沒應(yīng)國師所言,卻在今日見到柒拾時警鐘大作。
眼前的柒拾衣衫盡濕傷痕遍體瘦的只剩骨頭。
容貌無鹽卻又莫名熟悉,甚至有一股危機(jī)感。不可避免的從心底,生根發(fā)芽。
這讓左候不由的起了殺意??蓺⒁獠艅偲?,心神俱顫一種違逆之罰隱隱滲出。
左候又向柒拾走近了幾步、又近了幾步,然后緩緩彎身低頭看向柒拾。你到底是誰呢?為何能讓孤警鈴大作?
伸手探了探柒拾的脈搏,久久不語。也無人注意到,左候眼底飛快閃過的不可置信。
“活著,得活著…”左候在探柒拾鼻息時,還同時聽到了柒拾低不可聞的輕語。
左候不動聲色的看了四周還在跪拜的眾人,然后傾身將柒拾抱入懷中,起身走向一處空置的閣間。
船頭夾板上的眾人,眼珠子也因左侯此番動作瞪的極大,差一點就要脫離眼眶。
“該干什么就干什么,起身做事吧?!钡统梁寐牭穆曇?,卻都讓眾人皆噤若寒蟬,近而將心中升起的好奇壓下。
連忙從甲板上站起,眾人雖然心中疑惑,但卻無人說無人議。
左候一雙深遂的眸子,閃過探究、冷冽。左候看了看懷中的柒拾,伸手將柒拾的亂發(fā)理了理。
走進(jìn)空房隔間對門口一旁,約十四五歲的粉衣小丫環(huán)說:“請大醫(yī)給她看看,然后洗漱一番。”
來給柒拾探脈的大醫(yī),探脈靜默。大醫(yī)心想這脈相,倒是極其少見與奇怪。
明明是死人之狀,卻又在這死氣中添了分生機(jī)。微弱到若醫(yī)術(shù)不精,便能診斷已亡。
大醫(yī)不解,卻又無法研究只能模樣古怪的,給小丫環(huán)寫了方子。
遞上內(nèi)外兼服的藥瓶,藥包后便轉(zhuǎn)身挎著藥箱快步離去。
粉衣小丫環(huán)為柒拾,灌了藥后。便打水給柒拾擦起身子,然后將柒拾雜亂的發(fā)絲清洗擦干梳順。
再為其換上了一套,藍(lán)色衣裙。
柒拾滿身的傷,與皮包骨讓粉衣小丫環(huán)心生憐憫不忍,小聲嘆了一口氣。
而沉眠中的柒拾在一望無際的混沌腦海中,以旁觀者的角度。
觀望了兩個辨不清容顏,的執(zhí)棋人對立跪坐。
眾生求安,得其安,近而又求大道一統(tǒng),命途自主,乍遇不順便說天道不公……
柒拾看著、看著,便像是預(yù)知到了什么令她厭倦的結(jié)局。墨黑色的瞳孔變成了淺紫色。
執(zhí)白子的棋手,忽將手中將要落定的白子,從絕地逢生處落到了四面楚歌之處,似乎像是失了興致。
那執(zhí)黑子的棋手,似乎嘆一聲而后無悲無喜的聲音中染了些不解:“汝既是那般厭倦,又為何要百般費盡心思重選其“位”?
萬物的一切更迭,是必然。而汝以身定……這一切的前提,不應(yīng)該是在汝這樣的狀態(tài)下進(jìn)行。
累了為何不沉眠,是有什么舍不得模糊、忘掉的記憶嗎?”
而那執(zhí)白子的棋手,睨了一眼前路不斷翻涌的灰白色漩渦。
溫潤、慵懶的仰躺在了身后的椅子上,聲音飄渺而漫不經(jīng)心。
“有啊~不想忘記的太多了,那些該記得、必須記得的教訓(xùn)太多了…”
柒拾瞳孔顏色一變,悄然抬步想要向兩人靠近,目光剛一聚焦落在棋盤上便金光乍現(xiàn)。
猛然間,剛被粉衣小丫環(huán)打理好,安置靠在床榻邊沿的柒拾。
身形晃動,倒在了鋪著紅毯的夾板上。柒拾緊閉的雙眸,也在倒地的那一刻睜開。
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極快閃過遲疑然后回歸平靜。隔壁屋內(nèi)斜倚在軟塌上,閉眼養(yǎng)神的左候聽到了響動。
原本無波無瀾的面容,嘴角悄然上揚。一雙修長筆直的腿動了動,便緩緩的起了身。
抬步向柒拾所在處,款款而行手習(xí)慣的背在身后。左候這樣的動作與行為,將身上優(yōu)雅與帝王的霸氣完美的融合。
左候的腳步很輕,輕到小丫環(huán)都未能察覺到,身后有人。左候靜靜的站在一旁,沒有出聲,直至柒拾被小丫環(huán)扶靠坐在床頭后。
柒拾意味不明的目光,與左候探究的目光相撞。一段模糊不清的記憶,涌進(jìn)左候的腦海。
身著白衣,負(fù)手而立容顏模糊。唯有那雙讓人看不懂的眸子,無可比擬。
笑時似星辰,泣時似霧雨,靜似時光止比秋水剪眸更勝一籌。
“天家之人,注定要攪弄朝堂風(fēng)云。所以,你有什么資本讓我就一定得收你為徒?”
一黑一白的身影并肩而立,透過層層疊疊的金黃色梧桐葉。
兩束目光皆落到梧桐最底的枝丫上,上面有一個指頭大小的白色蛹繭。
左候看向柒拾的目光漸漸變的深遂,腦海中多出的記憶讓左候不由的心悸。
而此時粉衣小丫環(huán),也似有所感的轉(zhuǎn)身。看到了身后不遠(yuǎn)處的左候,膝蓋一軟因驚懼額間隱隱有細(xì)汗?jié)B出。
直接跪趴在地上,嘴皮子直打哆嗦?!版咀右娺^~”
一字一頓,語氣極輕極柔很是小心翼翼。左候掃了地上的小丫環(huán)一眼,便瞇眼再次看向柒拾。
“退下吧!”低沉的嗓音,緩慢而悠然的在小丫環(huán)頭頂響起。
小丫環(huán)也在柒拾恍神間離開,左候本想盤問柒拾的身份與來歷。
可開口說出的卻是一句:“不知師尊,可愿為吾謀?”
這樣莫名其妙的讓左候,走近柒拾的腳頓住,柒拾嘴角揚起一道似嘲、似嘆弧度。
“可?!甭曇翥紤?、沒有任何情緒起伏的音調(diào),因是柒拾說的。左候莫名的,感到信任和心安。
其實左候不知他一句可愿為吾謀之,便是他與柒拾的因果。
七年后七月十七庸國獨有的拾月節(jié),不過這只是百姓的叫法。
這一天庸國所屬的十三座城池,帝都愚城都將陷入一片黑暗。
愚城將會由帝王帶城中百姓,行跪拜之禮。一步一拜,拜至城外十里靈古寺,其余十二座城池,由天官帶領(lǐng)跪拜。
庸國君王,歷代的龍袍都是以黑色為主。
暗黑色的錦繡長袍上,是用金絲線與銀絲線繡出的飛龍。云霧藏爪,眼中帶傲無比真實。
領(lǐng)著全城百姓,跪拜返城的左候。身后最前排的是以墨綠官服為主的文官,再是朱紅鎧甲的武將,再是著棕紅麻衫的數(shù)萬萬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