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商遲和宋維楨進(jìn)宮后,徽文帝也沒刻意回避,在御書房召見了兩人。
宋維楨當(dāng)即跪在御案跟前:“帝君,宋大爺荒唐,可祖父無過,還請您看在祖父戎馬一生為南廷鞠躬盡瘁的份上,不要累及祖父!”
徽文帝淡淡看著他:“你二房可是早就和宋家沒有關(guān)系了,如今能安然無恙還是僥幸,你倒是有功夫來替別人求情了!當(dāng)初宋太尉拋棄二房,你就不恨?”
宋維楨拱手道:“帝君明鑒,當(dāng)年之事祖父也是無奈之舉,宋大爺以死相逼,祖父迫不得已才如此行事,但臣一家與祖父情意甚篤,絕不能眼睜睜看著祖父被連累至死!”
徽文帝哼了哼,看向商遲:“你呢?你又是為何來?”
商遲拱手道:“也是為了宋太尉,宋太尉乃是南廷上下不可多得的將才,宋太尉對南廷立下的功勞臣以為足以抵過這教子無方的過,還請帝君從輕發(fā)落!”
徽文帝眼中劃過狠色,隨即消失無蹤:“你們應(yīng)該知道,國法當(dāng)前,就是本君,也不能隨意更改!”
商遲垂首:“臣等知道,所以臣有一計,還請帝君成全!”
徽文帝抿了抿唇:“說來聽聽。”
商遲道:“此番宋太尉乃是被宋大爺帶累,但若是宋太尉愿意將大房劃出族譜,如此就與大房再無瓜葛,宋大爺所做之事自然也就與宋太尉無關(guān)了。”
徽文帝一愣,顯然沒料到他們會想出這么個主意。
商遲繼續(xù)道:“帝君,事已至此,宋大爺是死罪難免,就算要株連九族,也該看在宋太尉所立汗馬功勞的份上,繞宋太尉一命,若不然,眾將士該寒心了?!?p> 話落,徽文帝面色明顯冷下來,他至今沒有做決定,就是因?yàn)榕露虏蛔∮朴票娍?,卻也因此更加忌憚宋太尉,更加想一舉處理掉這么個隱患!
瞧見他面色,商遲和宋維楨不動聲色相視一眼,心中有所猜測。
好一會兒,徽文帝才道:”不管怎么說,也是宋太尉教子無方在前,本君若是就這么放過他,又將南廷律法置于何地?將來豈不是人人有軍功在身都可以免于一死了?”
這話有警告商遲和宋維楨之意,二人忙道:“臣等不敢?!?p> 話落,商遲道:“臣明白帝君的顧慮,此事的確有宋太尉的過錯,只是罪不致死,不如小懲大誡,以儆效尤如何?”
徽文帝牢牢看著他:“如何個小懲大誡法?”
商遲道:“收回宋太尉的兵權(quán)如何?”
一句話,他說得云淡風(fēng)輕,徽文帝心中卻狠狠一震,眼中劃過片刻恍然。
想奪這兵權(quán)許多年,如今突然被人提起,他竟是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
商遲繼續(xù)道:“宋太尉年事已高,就算再有戰(zhàn)事也不能再領(lǐng)軍出征,如今收回兵權(quán)也算名正言順,如此也能抵了這教子無方之過,也不落人口舌,帝君以為呢?”
他這話真真是說在了徽文帝心坎上了,他想處置宋太尉,無非就是忌憚他手上的兵權(quán),可一直難以找到收回兵權(quán)的法子,眼下好不容易抓住這么個機(jī)會,想連人一并斬草除根,卻也名不正言不順,總歸是功勞太高,凡事都需要畏首畏尾,越是如此,他越是不甘心就此放過。
可若是趁此機(jī)會收了兵權(quán),大房又沒了,只剩個二房,宋維楨勢力尚未成熟,暫且不足為懼,倒是個折中的法子。
想著,他看向宋維楨:“你也是這么想的?”
宋維楨拱手道:“只要能保住祖父一命,任憑帝君處置,就是帝君連臣的兵權(quán)一道收回去臣也無話可說。”
徽文帝眉心跳了跳,臉色有些難看,這分明就是在故意刺他!
冷哼了聲:“本君還不是這么是非不分之人!”
說罷,他擺了擺手:“若是宋太尉愿意就此與大房劃清界限,本君就念在他多年為南廷勞苦功高的份上饒過他一人,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宋維楨面色擔(dān)憂之色盡散,忙頷首道:“多謝帝君!”
話音剛落,譚敬忠便從外進(jìn)來,手上拿著一份族譜遞到徽文帝跟前:“帝君,這是宋太尉剛剛命人送來的。”
徽文帝接過一看,頓時氣笑了,感情一個個是早就做好準(zhǔn)備才來的!
族譜上已經(jīng)劃去了大房一眾人的名字,反倒是把二房給重新寫了進(jìn)去!
。
次日,徽文帝下旨,宋大爺以權(quán)謀私徭役羌州百姓,無視律法倒賣人口,屯銀無數(shù),其罪當(dāng)株,但念在宋太尉一生為國為民又年事已高的份上,收回宋太尉手上的兵權(quán),以儆效尤,但宋大爺一家死罪難免,三日后問斬!
圣旨一下來,才得知此事的百姓各個驚掉了牙,萬萬沒想到宋大爺竟是個如此膽大的,這罪就要抵得上謀逆大罪了!
聽聞,端王妃在御書房外哭得肝腸寸斷,可終究也沒能得見徽文帝一面,直至哭暈了過去。
三日后,宋家大房滿門問斬,據(jù)說那血流了一地,匯聚成了一條小河流入陰森的地縫內(nèi),大雪之下久久沖刷不去。
緊接著,宋太尉請辭太尉一職的消息傳出來,徽文帝念著他年事已高,又痛失愛子的份上同意了,與此同時,宋二爺上繳了名下財產(chǎn)近半充盈國庫,道是為宋大爺洗清罪孽。
百姓嘩然,隨即盛贊宋二爺,即使大房不義,二房依舊對其仁至義盡。
至此,屬于宋家的榮耀折了大半。
宋大爺?shù)氖略诎傩臻g傳了半個多月,才漸漸消停下來。
商遲上朝回來,子桑綰笑著問:“如何?帝君可是高興得睡不著覺了?”
商遲抬手捏了捏她的臉頰:“就你聰明?!?p> 子桑綰哼了哼鼻子:“那是當(dāng)然,困擾他多年的心病一朝痊愈,還不得高興壞了?”
商遲把她拉進(jìn)懷里,輕笑了聲:“嗯,高興壞了,精神看起來比以往好了許多。”
子桑綰也回抱他,笑起來:“我就知道?!?p> 。
之后的幾日,子桑綰聽星闌說,宋太尉搬離了宋府,住進(jìn)了二房家中,那處宅子也被帝君收回充公,也算是徹底讓大房的一切都煙消云散了。
隔日,星闌又笑嘻嘻與子桑綰道:“您是不知道,最近端王殿下新添了好幾房美妾,氣得端王妃七竅生煙,可惜端王妃再也沒有當(dāng)初的輝煌,已經(jīng)不敢再與端王殿下作對了。”
清越在旁道:“她失了依仗,二房又不會護(hù)她,眼下她能依靠的就只剩下端王府,可不得收斂著。”
星闌頗為感嘆:“真是世事難料啊,當(dāng)初囂張不可一世的太子妃,竟也成了如今境遇。”
子桑綰道:“成了,別在這兒長吁短嘆了,你該樂得睡不著覺了。”
星闌立馬笑嘻嘻道:“可不是嘛,這么多年還是頭回開心得睡不著覺!”
子桑綰無奈搖了搖頭,看向清越:“下一步可以動手了。”
后者收起輕慢的笑意,肅然道:“是?!?p> 。
再說端王府這邊,商燼因著大房的事被端王妃吵得焦頭爛額好幾日,后來總算隨著大房問斬漸漸平息下來,他也就有了功夫去考慮近來發(fā)生的一樁樁一件件。
他命管家去請林清芷前來。
后者衣著得體,妝容溫婉,入了書房后畢恭畢敬福身:“見過父親,不知父親有何事?”
商燼負(fù)手立在窗邊,聞聲回過頭來,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隨即冷笑:“我還真是沒想到,到頭來我們都中了你的計!”
林清芷面露茫然:“父親何出此言?”
商燼沒有與她多費(fèi)口舌的心思,面上不耐道:“前些時日我為著墨兒的事忙前忙后,近幾日又為了宋家大房的事四處奔波,倒是一直沒有功夫去細(xì)想一些事情,今日我突然想通了,有些不理解的地方倒是想問問你?!?p> 聽他這么說,林清芷也知道了他喚自己來此的意思,緩緩收起了面上的偽裝,變得沉靜,目光淡淡地看著他:“父親直說無妨。”
商燼冷哼一聲:“墨兒設(shè)計引子桑綰去驪山當(dāng)晚,是你故意誘導(dǎo)我去宮門口攔截商遲,所以商遲才會那么快找上門來,若不然,墨兒當(dāng)晚就該得手了!又怎會是如今的局面?!”
林清芷笑意清淺:“父親,您怎會如此想呢?墨兒去截殺郡主,那是獲得了您和母妃首肯的,至于您去宮門攔截,那也是您和母妃自己想到的主意,想拖延盛卿侯回府的時辰,只是沒想到盛卿侯并不搭理而已,怎會怪到兒媳頭上來了呢?”
商燼眼中審視地看著她:“是嗎?這一切當(dāng)真與你無關(guān)嗎?墨兒與你關(guān)系好,凡事都喜歡問過你,她突然這么迫不及待地要?dú)⒆由>U,我不信是她自己的主意,我已經(jīng)命人調(diào)查過了,是你在她跟前暗示,讓她動了心思想將子桑綰斬草除根,也是你無意間在我和王妃跟前說起,商遲回京許久也不曾過府坐過,該辦一個家宴,不管怎么說也是入了我端王府家譜的人。”
他逼近一步,眼中光芒咄咄逼人:“你敢說這一切都只是巧合嗎?林清芷,你到底想做什么?嫁給琛兒的目的是什么?”
到了如今,他竟然才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他竟是從未看透過眼前這個兒媳,她總是一副溫婉得體,落落大方,一切都置身事外的模樣,而今才發(fā)現(xiàn),那不過都是用來迷惑人眼的表象罷了,端王府如今的處境,宋家大房的下場,只怕都與她脫不了干系!
林清芷盈盈笑起來,清清淺淺的聲音響起:“父親不愧是做了多年太子的人,哪怕后知后覺,倒也將一切都看得清楚了?!?p> 商燼眼中劃過惱怒:“當(dāng)真都是你做的?!”
林清芷回過頭,望向窗外,也不再掩飾:“是我做的又如何?不是我做的又如何?事已至此,父親打算怎么追究?”
商燼身側(cè)雙手緊握成拳,面上盡是壓抑的怒火:“你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你已經(jīng)嫁入了端王府,與端王府的利益早就綁在了一起,你去對付宋家大房,對付墨兒是何居心?!”
林清芷微微揚(yáng)了揚(yáng)頭,抬手撥開落在額間的碎發(fā):“父親,您至今還不明白嗎?當(dāng)初害言錫被流放的真正兇手其實(shí)是您的愛女才對,若不是她橫插一腳壞我好事,當(dāng)初那回,言錫就該與梁家結(jié)親,盛卿侯府即使不死也能脫層皮了,結(jié)果呢?因?yàn)樗宰髦鲝?,為了自己的私仇?dǎo)致我們一敗涂地,難道她不該為此付出代價嗎?”
“你說,什么?”商燼遲疑了一瞬,有些不敢置信地望著她:“當(dāng)初的事也是你一手設(shè)計的?”
林清芷笑了笑,并不否認(rèn):“父親,兒媳自嫁入端王府以來一直盡心盡力,為端王府謀劃,可到頭來,卻是被自己人搗毀一切籌謀,您說,我該不該恨?該不該收拾了這罪魁禍?zhǔn)祝俊?p> 商燼眼中盡是難以言表的震驚,當(dāng)初商懷瑾和楊秉德帶人闖進(jìn)來的時候,他還一直在想,梁家姑娘究竟怎么會出現(xiàn)在端王府,后來著人調(diào)查,竟也差不到一絲一毫,他險些就信了,這一切都是言錫所為!
瞧著他一副受不住打擊的模樣,林清芷眼中劃過暗諷,她笑道:“才這么點(diǎn)事父親便承受不住了?那兒媳接下來要說的,父親只怕更加接受不了。”
商燼晃了晃神,回過頭來,穩(wěn)下心神冷靜道:“你直說便是?!?p> 林清芷這才道:“父親問的,為何我要對付宋家大房,其實(shí)很簡單,譬如眼下,宋家大房沒了,父親還會計較我設(shè)計墨兒的事嗎?母妃還有精力因?yàn)檫@件事與父親鬧嗎?”
“你!”商燼猛然抬手怒不可遏地指著她,“你,你竟然就為了此事就害得宋家滿門抄斬,你簡直是蛇蝎心腸!”
林清芷回頭看向他,滿眼諷刺:“我蛇蝎心腸,父親,您自己想一想,當(dāng)初坐上太子之位,宋家借著宋太尉的勢為您招攬了多少勢力,又為您設(shè)計陷害了多少名門顯貴忠臣良將?您和宋家手上又有多少條人命?!”
說著,她撥了撥涂著嫣紅蔻丹的指甲:“何謂蛇蝎心腸?何為心狠手辣?自打我邁入端王府的門那一刻,我就已經(jīng)不能獨(dú)善其身,事到如今,父親還是想一想,以后的路該怎么走吧,您沒了宋家大房,但我林家依然站在您身后,不管是為了您還是為了商其琛,總歸你們是站在一條線上的,該何去何從您且想個清楚明白?!?p> 說著,她輕福了福身:“兒媳有些累了,先回去歇息片刻,父親保重?!?p> 說罷,直接轉(zhuǎn)身出了門。
商燼一個人立在書房內(nèi),恍然無神地望著前方好半晌。
木蓮在書房外等著,見林清芷出來忙迎上前去,擔(dān)憂問:“娘娘,王爺沒為難您吧?”
林清芷輕笑著搖頭:“如今境況,他又怎能為難得了我?”
吃虧受教訓(xùn)的經(jīng)歷一次就足夠了,她不再打沒有把握的仗!
木蓮放下心來,隨即又道:“老爺和夫人遞來信,讓您抽空回去一趟?!?p> 林清芷笑意淡了淡,“知道了?!?p> 說起來,這一切還要多謝她的好爹娘,若不是圣旨賜下以后,母親與宋大夫人來往密切,又怎能讓宋家大房和端王府毫無芥蒂地接受她,從不懷疑她呢?
若不是父親拿出宋大爺犯罪的證據(jù),一切又怎能如此順利?
想著,她抬頭輕笑起來,所以她其實(shí)也不過是一人之下的林相手上的棋子罷了,被他們落在端王府,替他爭取權(quán)勢富貴的一顆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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