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言錫啟程當日,端王府除了林清芷外,所有人都親自到城門口相送,宋含旖抱著商言錫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商墨羽也通紅著眼,“二哥,你一路小心啊?!?p> 商言錫抬手揉了揉她的腦袋:“好好照顧父親和母親?!?p> 商墨羽哽咽著點頭:“我會的。”
事已至此,商燼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他抬手拍了拍商言錫的肩:“無論如何,一定要活著?!?p> 只要活著,一切都還有盼頭。
商言錫點頭,然后后退兩步朝宋含旖和商燼磕了三個響頭:“孩兒不孝,以后不能在爹娘跟前盡孝,還請爹娘保重身體?!?p> “錫兒!”宋含旖哇一聲大哭出聲,上前將人緊緊抱住:“是母妃不好,是母妃沒用,救不了你,但是你放心,害了你的人母妃一定不會放過的!”
商言錫眼眶濕潤,但是生生忍著:“母妃,事已至此還是不要節(jié)外生枝了,孩兒做這一切都是自愿的?!?p> 商其琛抬手擦掉眼眶的淚意,眼中盡是堅定:“我不會辜負你此番所作的犧牲,你等著大哥,大哥會救你回來的!”
商言錫看向他,眼中盡是釋然:“兄長,大嫂是真心實意的助你,你別辜負她。”
商其琛撇開頭,不語。
“二公子,該上路了?!毖核托泄僭诓贿h處等了半晌,眼見時辰不早才上前提醒。
縱有千般不舍,商言錫還是一步步踏上了流放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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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官道上,一輛馬車早已等候多時,眼見商言錫一行人到了,一名侍女下馬車給押送行官遞了銀兩道:“還請大人通融通融,我家姑娘有話想和二公子說,耽誤不了多少時辰的?!?p> 后者掂了掂銀兩,滿意地領(lǐng)著人走到了不遠處去。
侍女這才走到馬車旁道:“姑娘,二公子到了?!?p> 一雙素手掀開車簾,梁錦妤探出馬車望過來。
商言錫微微訝異,“你怎么來了?”
梁錦妤從馬車上下來,款步走到他跟前:“你不是說你心悅我嗎?我來給你送行你不高興嗎?”
商言錫微微垂眸:“你知道那只是應(yīng)付之詞。”
梁錦妤苦笑一聲:“是啊,我知道,二公子真是好生偉大,為了自己的兄長甘愿一輩子和一個不愛的女人度過?!?p> 商言錫蹙眉看著她:“你想說什么?”
梁錦妤從懷里掏出兩樣?xùn)|西塞到他手里:“庚帖和信物你收好了,若是有朝一日你回來了,我便嫁給你,若是你永遠也回不來,我也會等著你?!?p> 商言錫震驚地望著手上的庚帖和一枚玉佩,無言片刻才道:“你這是什么意思?”
梁錦妤好笑不已:“我什么意思不是已經(jīng)很明顯了嗎?當然你也別誤會,我嫁給你,只是因為我如今名聲盡毀,大抵除了你也沒人會娶我了,所以你若是永遠也回不來,我也只能一輩子不嫁,一直等著你,等到老,等到死?!?p> 商言錫喉間頓時晦澀難當,“......對不起?!?p> 梁錦妤道:“你是對不起我,你毀了我的名聲,害我一輩子都不能嫁給別人,所以,你若是心中對我哪怕有一絲一毫的愧疚,便時刻記住,你是有未婚妻的人,她還在淮京城等著你,等著你回來娶她,她會一直等著你,若你不想回來的時候娶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姑娘,便盡量早些回來,好不好?”
最后三個字,她已經(jīng)難掩哽咽,眼中也染了淚意,差一點就要宣泄而出。
商言錫緩緩將庚帖和信物捏緊,喉間哽咽:“好,我答應(yīng)你?!?p> 梁錦妤眼中閃著淚花,笑著朝他伸出手:“只是答應(yīng)還不夠,你的信物呢?”
商言錫愣了一下,隨后伸手在身上搜了片刻,最終什么也沒搜到,流放前,他所有的東西都被收繳,他身上真的什么也沒有了。
梁錦妤看了他片刻,突然摸出一把匕首,彎下腰將他的衣擺割下一截,然后站起身道:“沒關(guān)系,用它當信物也好,至于庚帖你肯定也沒有,你就告訴我你的生辰八字吧。”
商言錫沉默了片刻,才緩聲說出自己的生辰八字。
梁錦妤一邊聽著,一邊用匕首劃破手指,將生辰八字寫在那截衣擺上,“這樣就好了?!?p> 商言錫神色復(fù)雜地看著她。
梁錦妤將信物收好,眼中含淚看向他:“商言錫,一路保重,我會等著你的,我會一直等,一直等,等到你回來娶我為止,別讓我等太久了?!?p> 說罷,眼淚順著眼角話落,染濕了面頰。
商言錫滿心酸澀難當,只能一下一下點頭:“好,我記著,都記著。”
梁錦妤張開雙臂,又哭又笑:“那你抱我一下?!?p> 商言錫上前兩步,伸手將人抱進懷里。
幸而帝君憐惜,沒有讓他配上沉重的枷鎖上路,否則他連抱一抱她都做不到。
若說此前都是虛情假意,到了此時此刻,他卻是真正將一個人記在了心里。
從今往后,他會時刻記著,他有一個未婚妻,他的未婚妻還在淮京城等著他,等著他回去娶她,無論多久,無論多難,她都在等著......
哪怕他為了兄弟義氣跌進了深淵,哪怕他為了至親的妹妹走上了絕路,可至少,始終是有人記掛著著他的,如此,也就夠了。
再次啟程,商言錫心中那點不甘的激流,已經(jīng)化為了平靜無波的淺灘。
自出生起,他就在兄長的光環(huán)下長大,兄長是尊貴的長孫殿下,是父親和母親寄予厚望的嫡長子,哪怕兄長平庸,帝君最后依舊選擇的是兄長。
而他,從一開始就認清楚了,他是那個陪襯,不能拔尖冒頭,不能搶了兄長的風(fēng)頭,所以他盡量降低存在感,盡量做一個一無是處的人,只要爹娘愛他就好了,只要兄友弟恭,只要兄妹守望就好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在他心底,他們是最親密的家人,他可以為了他們付出一切,所以在長嫂提出英雄救美的時候,他愿意站出去替兄長承擔。
在禁軍搜查到端王府的時候,他也可以按照長嫂的意思一力承擔,甚至后來他們推出妹妹替他頂罪的時候,他也可以義無反顧地去認罪。
他想,沒關(guān)系的,端王府少了他一個人依舊是端王府,沒有了他,爹娘依舊是兒女雙全,他可以為他們承擔一切。
可是他從沒想過,若是因此害了一個姑娘的一生該怎么辦,若是他不能如計劃一般娶她怎么辦?
當初提出此生只娶一妻是他的真實想法,他想補償她,可到最后,他終究是什么也沒能做到。
娶她不能,只娶她一人更是癡人說夢,到頭來,他對不起的,也只有她一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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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著官道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又被一輛馬車攔住了去路。
押送行官臉上出現(xiàn)了不耐,結(jié)果瞧見馬車的主人當即又把氣性都壓了下去。
林清芷掀開車簾,讓木蓮送了一袋銀兩,把人打法走了才下來。
商言錫沉默地看著她沒說話。
林清芷問:“你可是怪我?”
商言錫搖頭:“不怪?!?p> “為何?”
商言錫輕笑起來:“權(quán)位之爭,勝者為王敗者為寇,生在富貴如云的淮京城,又在權(quán)勢漩渦的端王府,即使不是我也會有別人犧牲,既然如此,是我豈不是更好?”
林清芷沉默下來,從嫁入端王府開始,不,應(yīng)該說從出生起,這是她頭一回嘗到了愧疚的滋味。
她自認一切游刃有余,萬事皆掌握在她之手,可結(jié)局讓她真真切切明白了一個道理,人外真的有人,天外真的有天。
她以為自己掌控著一切,殊不知,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在別人的眼皮子底下,別人可以隨時隨地叫她一敗涂地!
心中千回百轉(zhuǎn),她面上情緒不變,只道:“北荒乃是南廷最荒涼的苦寒之地,我也不說其他無法改變的事,只希望,你一定要活著,活著等到端王府走上云巔的那一日,到時候我會親自派人去接你回來!”
她眼神堅定,聲音不容置疑,叫人根本無從懷疑。
商言錫笑道:“多謝嫂嫂,還希望嫂嫂能盡快些?!?p> 他還有一人要娶,希望能在她白發(fā)蒼蒼之前迎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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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程的路上,梁錦妤壓抑不住地痛苦了一場,她跟前的侍女耐心安慰著,一直等到她哭累了才拿帕子給她擦拭潔面。
“姑娘,事已至此,您別傷心了,二公子早晚會回來的?!?p> 梁錦妤扯了下唇,“我知道?!?p> 可心里還是無邊苦澀,她其實不知道,她只是安慰自己他會回來的,可這幾率有多小,小到她也許一輩子都等不到。
可若是不等下去,她又能怎么辦?
她原本是不想嫁他的,至少在宮里那會兒還不愿意,因為她覺得自己被利用了,她很清楚,她只是他們之間爭權(quán)奪位的籌碼而已!
入宮前林清芷曾與她說,事到如今,你只有兩個選擇,一個是保下商言錫,嫁給他做妻,一個是身敗名裂,此生都只能孤獨終老,死后也只會被人詆毀肆意侮辱。
她之前確實是被蒙騙了,她鬼迷心竅才跟著商言錫回端王府,可她也不知道秦婉儀會死啊,她以為第二日就能回府的。
她想,既然不想嫁給商懷瑾,何不趁此機會再爭取一下,換一個人嫁,她怎么能料到,事情會發(fā)展成如今無法收場的結(jié)果!
可既然已經(jīng)這樣了,她當然不能選擇第二種結(jié)果,可她又不甘心,在御書房里幾番猶豫,她甚至想過,只要說出來他們的目的,帝君一定會看在她是受害者的份上信任她,可到最后她還是什么也沒說。
她選擇了妥協(xié),可她也不曾想到,到最后她誰也嫁不成。
在家里的那幾日,她思考了許久許久,她想,既然除了商言錫誰也沒法嫁,何不就嫁他呢,要流放又如何,她等著便是,與其無牽無掛地度過漫漫余生,不如給自己一點期盼,一點活下去的動力。
至少,這幾日相處,她曾清清楚楚動心過。
既然如此,她就去等著,等到老,等到死,至少不是空虛漫長的一生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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