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拉著我,向屋子走去。
在我的記憶里老年人的手應(yīng)該是枯骨如柴,更何況夜色中的她看上去干癟瘦小,但是拉著我的這雙手卻是厚實而溫暖,手掌寬大且有力,我的手顯然柔弱得多了。她緊緊地拽著我,很是小心地低聲囑咐我留意腳下的石子。那一抹殘弱的微光終于在顛簸中靜靜消失,月影綽綽,身影凄凄,人心惶惶。
手,被陌生人這樣緊拽在著,心里煩躁得連寒毛都豎了起來,渾身上下僵硬地非常不自在,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我的身體開始排斥與同性拉手,睡覺,同吃食物,那種感覺特別不自然也特別尷尬別扭。
老人一直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關(guān)心貼己的話,我那種不舒服的排斥感,終究在她的熱情中慢慢沖淡了,那顆孤寂彷徨的心也穩(wěn)穩(wěn)地落進(jìn)了肚里。
“是呀!一個風(fēng)燭殘年的老人住在這個寥無人煙的荒野之地,前不見來人,后不見賓客的,不知度過了多少個清冷歲月!唉!南飛呀南飛,不要再胡思亂猜了,也不要辜負(fù)了老人家的美意,安安心心地做一個客人,我們始終要想信在這個世上的好人肯定比壞人多,更何況是山里人家,越發(fā)的淳樸厚道了!”想到這,我不再抵觸那只像奶奶般的手,反用力捏著它,溫暖而親切。
我以為進(jìn)了大門就是大廳,一般農(nóng)村里常見的建筑風(fēng)格,再依次分格成客廳,臥室,樓上樓下......但是這個房子很奇怪,進(jìn)了大門,卻是一條深長狹小的甬道,就像下水道似的空間小又壓抑,墻壁內(nèi)的小孔嵌入了不知名的發(fā)光球,熒光弱弱,內(nèi)倒也不昏暗,伸手觸及冰涼濕滑,她松開我,顫顫微微徑直自個先行,卻還不忘回頭關(guān)照我。
“哦!我終于明白了!”看著她的背影,想起剛才她為什么會判若兩人的原因了,我這個木魚腦袋呀,真是太多慮了,黑暗中我舒心地笑了,前面的這個老人依然在絮絮叨叨說著,我也唯唯應(yīng)允著,她的言語,有些是我聽得懂的,有些是我蒙出來的,更多的是我聽不懂的,全靠腦補(bǔ),她說我答,各自歡心。
甬道七拐八彎一直延伸著,感覺沒有盡頭,又不好意思開口問,只能默默地跟著。
終于,前面出現(xiàn)星點亮光,穿過漆黑的甬道向我們招手,懸起的心又悄然放下,再向右拐了一個彎,幾步之外就看到一屋子的光,從房門口灑溢出來,讓人心里暖暖的。沒有比現(xiàn)在更想念家,想念孩子,想念那香香的飯菜,軟軟的床。
“姑娘,這邊請!”老人指著有燈光的房間禮貌地伸手做了一個請的動作,蒼老沙啞中透著無限的歡愉,把我的思緒又拉回了現(xiàn)實。
屋內(nèi)的擺設(shè)簡陋得不能在簡陋了,環(huán)顧了一眼,居然沒有桌子和椅子,甚至連小板凳都沒有,地上整齊緊湊地鋪滿了大小不一光滑平整的木頭,木頭上橫七豎八的鋪著幾塊毛茸茸的毯子,老人一屁股坐在了上面,招了招手示意我坐在她身旁。
在屋的正中央,挖了一個坑,坑的四周用石頭砌成了一個灶,一個大鐵鍋架在上面,熊熊的火苗正舔舐著烏黑的鍋底,鍋內(nèi)“噗,噗,噗”的冒著滾滾汽泡,濃烈的香味直沖腦門,腦子一蒙,差點昏倒,此刻,我所有的注意力全在那口鍋里。
“好餓!”前所未有的饑餓猶如洪水猛獸般氣勢洶洶咆哮而來!折騰了一天,滴米未進(jìn),誘人的香味劈頭蓋臉的殺過來,幸好定力深厚,要不然,真得就倒下了。
老人像是看透了我心思似的,咧嘴一笑,輕柔地捏了捏我的手道:“來,來,來,先落坐,想必餓了,這就給你盛去,別餓著,養(yǎng)胖些?!边呎f邊走到窗口處,從一個蓋著布的籃子里,取出一個碗和一個湯勺,在鍋里舀了一些肉和一些湯,遞到我眼前。
借著火光我才看清眼前的這位老人。
只見她穿一身油光水亮貂毛銀邊長襖,一頭烏黑長發(fā)稀稀灑灑隨意綰起,臉色灰白但五官精致,齒白唇紅,看上去年齡不超三十,風(fēng)韻正茂。
“這個自稱老媼的老年人怎么看也不老?。‰y道是我看走眼了?還是......我又出現(xiàn)了幻覺,臆想出來如同蔡生一般?怎么感覺與剛才的那個老人完全不一樣呢?怎么一下子就變得如此年輕了呢?”我大腦已一片空白,分不清虛虛實實,真真假假了,只呆愣愣地看著她。
她見我不動,把碗塞了過來,笑道:“姑娘,粗茶淡飯請莫見外,諾,這雖不是山珍海味,但比山珍海味分毫不遜,這是小兒從深山老林中打回的野味,湯汁香濃滑口,肉鮮嫩無比,姑娘,不防親口一試!”女人滿臉堆笑,那份熱情如火如荼,細(xì)小的眼睛里那種不明言狀的欲望在笑意中無法掩飾。
我再次抬眼看向她,一臉難以置信,“她......她......她居然還有一個兒子!”我無法想像她這么年輕,居然有一個,上山會打獵,下水能摸魚,養(yǎng)家糊口的兒子。想想我自己都近四十了,孩子卻還在咿哩哇啦吵著要娘,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可是話又說回來,她的穿著打扮十分艷麗光鮮,行為舉止又妖嬈嫵媚與這個屋子的陳舊破敗顯得格格不入。好生奇詭又說不上來哪里怪!我還是多留個心眼吧!”想到這,我接過她手里的木碗,依然不敢下嘴。
她好像看出了我的顧慮,也不言語,微笑著為自己打滿了一碗,吸溜吸溜地將肉帶湯滑進(jìn)了胃,看得我眼饞嘴饞的。
豁出去了,既然主人家都這么熱情用心了,再不給她面子實非是人之常情了,原本就有胃病,現(xiàn)在更是餓得絞痛刺心。我端起碗,正想住嘴里送時,突然一陣劇痛從左手大拇指處傳入大腦,我大叫一聲,差點把手里的那只碗扔到地上。
她見狀,拿起我的手查看了一番,臉色一變,正色道:“姑娘,可否身體不適?”聽到這個比我小好多歲的女人,一口一個姑娘,臉一紅心一虛尷尬不已,連忙把手抽了回來,發(fā)現(xiàn)大拇指處有一排呈圓形分布的紅點點,像被針刺穿一樣,一粒粒血珠正從紅點處住外溢,疼痛萬分。
“沒事沒事的,不用擔(dān)心,可能剛才跑路的時候不小心被扎著了!”我一邊詳裝鎮(zhèn)定一邊本能地把手指放入口里吮吸。
她饞巴巴地看著我,下意識咽了咽口水,不容分說拿起那碗本該給我的肉湯喝了,咂巴一下咧嘴一笑,露出一對寬長森白的大門牙。
她喝完又從大鍋里舀了一碗,遞給我。我看了她一眼,這樣的待客方式還是頭一次遇到。手里這只碗呈深藍(lán)紫色,外壁及口沿經(jīng)過打磨,口沿下有磨花陰弦紋裝飾,碗身不大,沒有碗底,看色澤很有年代感,端在手里沉甸甸。看她那一身長襖質(zhì)地很像貂毛,油光細(xì)滑,那隨手插在發(fā)髻上的那根簪子碧綠通透,舉手投足間一點也不像鄉(xiāng)野村婦。
我舉著碗,十分矛盾。世間上有一種痛苦,叫選擇。眼前有太多的擔(dān)擾,太多的不確定,太多的.....,但是眼前最大的難題就是到底吃還是不吃,如果,吃了就昏倒或者死了或者是其他的,該如何是好。如果,不吃,我不知道我還能撐上多久,那胃的陣陣絞痛,讓我刻骨銘心。望著鼻子下那碗,香噴噴,熱滾滾的湯,狠命的咽了咽口水,一咬牙,心里大吼一聲,算了,豁出去了,就算死也要做個飽死鬼。
在她熱切的目光中,三下五除二,連肉帶湯全倒進(jìn)了五臟廟,眼睛還時不時貪婪地瞟著鍋。女人心領(lǐng)神會的從我手里拿過碗,又給我添了滿滿一碗,我毫不客氣,什么形象什么姿態(tài)完全不顧,稀里嘩啦,又倒進(jìn)了胃去,接連倒了五碗,才心滿意思的打了一個飽隔,吃飽,總算活過了。
湯飽肉足后,尷尬地站著看那鍋翻滾的大鍋,“我并不是一個內(nèi)向的人,但是聊天還是要分人的,如果是興趣相投,性情相近的人,還是很會聊,要是遇到不熟悉的或者是氣息不吻合的,都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所以,一般遇到我都會選擇逃避或者是玩手機(jī),沒話找話說,很撓心”。
女人接過我手里的碗從房里走了出去,我趁四下無人打量起來,這個房間將近有二十來個平方,墻壁由一塊塊大小不一的石頭堆砌而起,黑黝黝的,石縫之間塞滿了土黃色填充物,在火光的搖曳中忽明忽暗散發(fā)著微弱地光芒。無不例外的是這間房同樣有大小不一的洞,一扇一人多高的窗與房門正相對,沒有任何裝飾,空空洞洞,房內(nèi)沒有一件像樣的家什,要說值錢的東西就是墻角的那只被布蓋著的籃子和這口大鐵鍋。
沿著凹凸不平整的墻面往上看,一根根粗壯狂野的木頭錯綜復(fù)雜地交疊在一起,鋪成了一個拱形屋頂,一縷慘淡的月光從屋頂開出的四方口中柔柔地照著墻角邊那只籃子上。輕嘆一聲,本想找找有沒有像電話機(jī)這類不需要信號的通信設(shè)備,可看到這般光景,心已涼透。
正暗自傷神時,女人扭著腰肢走了進(jìn)來。手里還托著三四個像黃瓜的東西,我現(xiàn)在只想坐下來或躺下來休息一下,就在這個火堆邊鋪個被子再給我一個枕頭,是最好不過了。
女人將手里的東西塞了一根給我,兀自取了一根吃了起來,超羨慕她一口好牙尤其是那一對外露的大齙牙,咬起來嘎嘣脆。不像我的牙齒,只輕輕啃了一支削好的甘蔗就報廢了一顆牙,花了好多錢才沒讓牙口殘缺,從此,我再也不敢吃硬的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