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妍下班很早,阿姨已經(jīng)做好了晚飯,說家里有事,急著走了。宋妍不大高興,但臉上并沒有惱怒。
這么多年了,她早已習(xí)慣了喜怒不形于色。
作為副市長夫人,她練就了一身本領(lǐng)。不多言,不妄語,多聽,少說。
天塌下來有個子高的頂著,她算老幾。保住自己,是最大的人生哲學(xué)。
宋妍個子不高,脂肪卻堆積如山,整個人圓墩墩的,壯實(shí)而豐富,看著很是喜氣。
還好,郝敬堂回來得也早。不,應(yīng)該說是比平日里的任何時候都早。調(diào)任漢東市副市長以來,他好像從來沒有這么早回家過。
宋妍沒有說話,站起身去廚房,把熱在鍋里的飯菜端出來放在桌上。
兩個人吃飯,飯菜很簡單,但是精致。
水煮大蝦、紅燒鮑魚、清拌秋葵、清炒蘆筍、每人一盞冬蟲夏草燉鴿子湯。
宋妍靜靜地擺好飯菜,看著脫去外套的郝敬堂走過來,坐在桌前。
她也拿起筷子,無聲地吃起來。
飯桌上只有輕微的咀嚼聲,間或有筷子碰在瓷碗上發(fā)出輕輕的聲響。
郝敬堂工作忙,應(yīng)酬多,很少在家里吃飯。確定要回家吃飯時,他會提前給家里的阿姨打電話。
就連宋妍也并不確定他什么哪天能回家吃飯,往往是她回到家,見阿姨在準(zhǔn)備兩個人的食材,才知道。
不過他回不回來吃,飯桌上的氣氛都是一樣的,冷而無趣。
宋妍有時候想,還不如永遠(yuǎn)不回來。她一個人很是自在啊,可以邊吃邊看劇。喜怒哀樂都是可以幫助消化的。
郝敬堂吃得不多,很快就放下碗筷,并摘下了金絲邊眼鏡,露出了一雙透著憨厚笑意的眼睛。
“阿姨呢?”他突然開口問道。
宋妍還在喝湯,慢慢地品味著鴿子肉的柔嫩和細(xì)致。頭也沒抬,她道:“今天她家里有事,回去了。”
今天的飯菜都是她端上桌的,現(xiàn)在才問阿姨。算了,他對這個家,對她這個人,一向就是這樣視若無睹的。
多少年了,現(xiàn)在何必介意呢。
“今天陳書記找我談話了?!焙戮刺谜f。
宋妍送到嘴邊的勺子停了一刻,只是一刻。她悠然喝下一口湯,沒有回答。
郝敬堂在家里幾乎不談工作,她對他的工作也知之甚少,根本不可能實(shí)現(xiàn)平等對話。
今天的話題有點(diǎn)突兀,但宋妍并不在意。
他愿意說什么就說什么吧,反正她是打定主意一言不發(fā)。
自從那件事之后,他們夫妻倆幾乎沒辦法正常交流。彼此的眼神都很少對視。
像現(xiàn)在這樣面對面地坐在一起吃飯的時候,屈指可數(shù)。
宋妍忽的心中一凜,那件事!
除了那件事,還有什么是他們夫妻間的共同話題呢?
她依然不動聲色,低眉順眼,小口小口地啜飲著湯汁。
湯有點(diǎn)咸,胡椒的味道也太重,明天要跟阿姨交待一下,像這樣食材天然的湯,只需要最簡單的烹飪。
“宋薇,”郝敬堂終于說道:“是怎么回事?”
果然,宋妍心里的石頭反而落了下來。
“什么怎么回事?”她停下勺子,眼睛看著碗里的湯。
“今天陳書記找我談話?!焙戮刺糜终f。
剛才說過了呀,有必要重復(fù)嗎?這么多年了,他們之間的談話從來都是直入主題,三言兩語解決問題。
何必拐彎抹角呢,誰還不知道誰呀?
“嗯,”宋妍有點(diǎn)不耐煩,可是并沒有抬頭。
“陳書記,”郝敬堂也沒有看宋妍,不看他也知道,這個女人是什么表情。
千年一面,說的就是她吧。
結(jié)婚后,他們其實(shí)有過一段時間的蜜月期,也是如膠似漆,難舍難分的。
可那種感覺很快就過去了,他也很奇怪,為什么這么快就厭倦了。
之后就是兩地分居,一周甚至更長的時間才能見上一面。
見面時多半是晚上,兩人都急不可待,手忙腳亂,三下五除二就辦完了事,然后穿上衣服各自安睡。
再往后,他升了副縣長、縣長,工作更忙了,回家的時間也更少。
三個月半年才回一趟家,是常事。他甚至都忘了這個女人的樣子。
女人也鬧過,哭罵、查問、跟蹤,最后不了了之。
兩個人的關(guān)系維持著,是因為有兒子。兒子高中畢業(yè)后出國留學(xué),兩人就更是形同陌路了。
宋妍從不提離婚,郝敬堂也不提。他們倆的默契很明確,為了兒子,他們要在這牢獄般的婚姻里把日子過下去。
郝敬堂調(diào)任漢東市副市長,更不能離婚了。
這期間發(fā)生了一件事,把兩個人的關(guān)系又拉近了一點(diǎn)。但兩個人之間的仇恨也更深了一層。
“陳書記,”見宋妍沒有反應(yīng),郝敬堂又重復(fù)了一句:“陳書記
給我聽了一段錄音,是宋薇的。”
宋妍終于抬起頭來,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什么錄音?”
郝敬堂說道:“你要聽聽嗎?”
宋妍放下勺子。
這就是要聽的意思嗎?
郝敬堂站起身,從沙發(fā)上拿起自己的公文包,從里面拿出一個U盤:“陳書記說了,這是我的家事,讓我自己處理?!?p> 宋妍拿起U盤,走進(jìn)書房,把U盤插進(jìn)手提電腦的USB接口。點(diǎn)開了文件。
宋薇柔弱的聲音響起:“我叫宋薇,郝敬堂是我姐夫,宋妍是我姐姐。
我大學(xué)畢業(yè)后找工作,暫住在我姐家。郝敬堂趁我姐去歐洲學(xué)習(xí)不在家的時候,強(qiáng)暴了我……
我姐回來了,我告訴了我姐,我姐先是說要給我做主,但后來卻什么也沒有做。
郝敬堂后來又多次強(qiáng)暴我,我身體瘦弱,根本沒辦法反抗。我不愿意成為郝的玩物,鬧著要搬出去。
一天晚上,我姐給我喝了杯橙汁,讓我好好休息,說明天一早就帶我搬出去。
第二天早上醒了,我竟然在精神病院里……
我反抗過,掙扎過,可醫(yī)生說我有間歇性精神病,沒有行為能力,我姐是我的監(jiān)護(hù)人,她有權(quán)決定我呆在哪里。
我沒有精神病,我之所以落到這一步,完全是因為郝敬堂這個衣冠禽獸。
我要實(shí)名舉報郝敬堂,還有我姐宋妍,他們倆狼狽為奸,害得我人不人,鬼不鬼。我要出去,我要活得像個人?!?p> 宋薇最后的聲音近乎嘶吼,宋妍靜靜地聽著,臉上波瀾不驚。
“怎么回事?”郝敬堂問道。
“宋薇,”宋妍目不斜視,聲音輕柔:“她是個神經(jīng)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