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龍臉上的驚恐很快退去。他對鄭無謂道:“現(xiàn)在是中午了吧?我肚子餓了,等我吃過午飯吧,我的故事比較長。”
他的態(tài)度很像是在公司里對待他忍了很久已經(jīng)很不耐煩的非優(yōu)質(zhì)客戶,正客氣而不失禮貌地向人家下著逐客令。
鄭無謂嘆服著這個人的強大氣場,在這種時候,他仍然能有掌控局面的能力。
不過,這種能力一定是他在做出了某種重大決定之后,用內(nèi)心的極度強大的意志支撐著的。
鄭無謂肯定地點了點頭:“可以,我們先吃飯,然后我們來了結(jié)這一切?!?p> 陳龍的午飯就在審訊室里吃的,是左小叨給他從食堂打來盒飯。
他吃得很快,把飯菜塞進嘴里幾乎沒怎么咀嚼就吞了下去。
左小叨坐在他對面,好幾次想勸他慢點,生怕他噎死。
陳龍的胃口很好,飯菜吃得很干凈,最后盤子里只剩下一點點湯水。
他推開餐盤,嘆了口氣:“這是最近這段時間我吃過的最香的飯?!?p> 接著,他朝鄭無謂道:“可以除掉我的腳上的戒具嗎?我想到窗戶邊看看?!?p> 鄭無謂點了點頭,一位警員走過來,除掉了陳龍腳上的戒具。
他指了指窗口對陳龍道:“在這間屋子里,你可以隨意走動?!?p> 陳龍露出感謝的表情:“謝謝鄭警官。”
他走到窗前,抬頭看著天空。今天的天氣很好,萬里無云。
微風輕輕掠過窗欞,撩起人的一點點發(fā)絲和衣襟,是那種令人愜意的舒適和暢快。
陳龍仰著頭,享受著這難得的微風和陽光。
鄭無謂站在他身邊,無聲地看著窗外隨風搖曳的柳葉。風過處,連一絲最輕微的呻吟都沒有。
鄭無謂卻清晰地聽到了某種東西嗶剝碎裂的刺耳聲響。
“我不是天生喜歡殺人的?!标慅堈f。
鄭無謂看著他:“沒有人天生喜歡殺人?!?p> 陳龍笑了笑:“方大興是第一個。我殺他,是為了搶他的錢?!?p> 鄭無謂道:“我想也是,你跟他無怨無仇?!?p> “其實在十幾年前,我就認識丁醫(yī)生了?!彼回5貋砹艘痪洹?p> 鄭無謂沒有說話,他愿意扯就扯吧。
“我不該殺方大興的?!彼终f。
鄭無謂還是沒有說話,難道有誰是該殺的嗎?
陳龍也沒再說話,他的思緒回去的地方充滿著溫情,讓他的臉上不由自主地出現(xiàn)了笑意。
十五年前的那個冬日,他接到母親打來的電話。
他初中畢業(yè)就離家外出打工,寡居的母親很少找他,她怕給他添麻煩。
母親在電話里問候他的身體,關(guān)心他的工作。他還有點不耐煩,追問母親有沒有要緊事,沒有的話他要去忙了。
母親怯怯地掛了電話。
他忙了一會覺得不太對勁,打電話給表弟,問母親的情況。
當時家里是沒有電話的,母親也是到堂弟家借的電話。
堂弟囁嚅再三,終于向他吐露了實情。他母親病了,胃癌晚期。母親怕影響他工作,不讓堂弟告訴他。
他瘋了,立刻坐火車回家。他不由分說,就把母親送到了縣醫(yī)院。
母親的主治醫(yī)生是丁向倫。丁醫(yī)生很和善,立刻給他母親做了檢查。丁醫(yī)生告訴他,病人如果立刻進行手術(shù)的話,可以有三到五年的存活期。
他立刻決定:做手術(shù)。
手術(shù)費用單開了出來,僅手術(shù)費就需要5萬元。
他沒有錢。他工作的廠子已經(jīng)預(yù)支給了他三個月的工錢,也只有8000多塊。
他找親友們?nèi)ソ?。親友們問明情況后,勸他道:“花那么多錢,也只能活三到五年,你何必呢?”
是啊,又不是他們的媽,他們的想法很理智。
他卻沒辦法理智。
母親辛苦一輩子,年輕守寡把他拉扯大。現(xiàn)在哪怕只能讓她多活一天呢,他也必須傾盡全力。
求借無門的他想起一件事。他回鄉(xiāng)的列車上遇見過一位老鄉(xiāng),兩人相談甚歡。
老鄉(xiāng)毫無保留地告訴他,自己今年的打工收入不錯,賺了七、八萬塊,可以好好過個年。
老鄉(xiāng)還熱情地給他留下的地址,請他有空去家里坐坐。
母親在病床上茍延殘喘的慘狀讓他失去了理智。大年三十晚上,醫(yī)院在催他交費,說是已經(jīng)安排好了手術(shù)時間,只等錢到位就可以上手術(shù)臺了。
他按著那個地址找到了老鄉(xiāng)的家。他用一塊黑布蒙住了臉,拿著一把刀。
他沒想殺人。他只要錢。
他拿了錢就走,他要救母親。
等將來他賺了錢,他會加倍回報這位老鄉(xiāng)的。
一切原本都很順利,老鄉(xiāng)很配合,把所有的錢都拿了出來。
但他往外走的時候,出了岔子。風雪掀開了他臉上的黑布,老鄉(xiāng)看到了他的臉。
他別無選擇了。
那把刀刺進老鄉(xiāng)的喉嚨時,他在心里狂喊了一萬遍:“對不起,不怪我,不怪我!”
他拿著錢就跑。等他趕到醫(yī)院,母親正從手術(shù)室里被護士推出來。
他握著母親冰涼的手,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護士告訴他,丁醫(yī)生說病人的情況不能再等,自做主張給他母親做了手術(shù)。
丁醫(yī)生說了,手術(shù)費他先墊著,等病人家屬有錢了再還。
他沖到了正在脫手術(shù)服的丁醫(yī)生面前,卟嗵一聲跪下,把額頭磕出了血。
護士把他扶起來的時候,他滿臉鮮血,號啕大哭。
大家理解他的心情,安慰著他,告訴他母親暫時沒有生命危險,過幾天就可以出院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悔恨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哭的是誰。
那個只有一面之緣的把他當朋友的老鄉(xiāng),名字叫方大興。
他提心吊膽地等著警察,但時間一天天過去,沒有人來找他。
他偷偷地打聽,聽說方大興的案子已經(jīng)結(jié)案了,警方以流竄作案了結(jié)。
他松了口氣。他可以安心地陪伴母親了。那筆搶來的錢,被他用來還了手術(shù)費。他不能讓丁醫(yī)生幫他墊著錢,一輩子不還。
母親后來的治療,就靠他打臨工來支撐。
一年后,母親去世。他離開家鄉(xiāng),到漢東市打工。
貧窮和困頓像一對雙胞胎,一直伴隨著他。直到他遇見了彭秋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