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落木
春天是多雨的季節(jié)。
凌晨時的奧木爾村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雨水落在散落的磚瓦與零碎的土墻殘骸上,給整個被毀滅的村子又添上了一分悲涼。
水本該是火的克星,細細的、連綿不絕的雨幕卻遲遲沒能澆滅木頭民房廢墟上未熄的奇異紫色火焰。
整個村子幾乎已不復存在。從焦黑的木墻碎片與滿地的彈坑不難看出,這里曾發(fā)生過一場激烈的戰(zhàn)斗。而現在,戰(zhàn)斗早已結束,這個擁有千余人口的村子的歷史,也即將步入尾聲。
所有的幸存者——約三百多人的老弱婦孺,全部被執(zhí)槍的黑衣兵士像趕豬一樣粗暴地驅趕到村子正中央的空地,強迫他們跪下、雙手抱頭。
總是不可一世的黑衣士兵此刻的模樣可以說是狼狽至極——滿臉血污,軍服破爛。只有眼里閃爍著的兇光依然不變,如同一群嗜血的野狗。
不到七歲的小孩緊緊抓著母親的衣擺,眼里滲出大滴大滴的眼淚,邊走邊抽搭著:“娘,我怕……”
“別怕,別怕?!彼哪赣H拉著他的手,輕聲安慰著他:“娘跟你在一起……”
“臭表子!快走!”
有人用槍托重重地砸了一下她的肩膀。母親的表情扭曲了一下,攬著孩子的肩膀,加快了腳步。
“我說長官,值得這樣么?”一個士兵湊近粗魯的士官,色瞇瞇的眼睛死死盯著帶孩子的母親?!澳悄飩兊惯€有幾分顏色……”
“啪!”
士官反手給了他一巴掌:“誰知道那娘們身上藏沒藏雷子?張老五沒穿褲子那下半截身子還掛在樹頭上,你要去陪他?”
“你們兩頭蠢豬,動作快點!”站在房頂的少尉遠遠看見士官和士兵,大罵道?!跋氤詷屪訂??!”
“是!”
士官用槍指著母子倆,使勁兒朝母親的后腰上揣了一腳,母親“哎呦”一聲,直直跌向人群中。幾雙手條件反射般的伸出去接住女人,視軍士們“雙手抱頭”的大聲喊叫如無物。
好色的士兵看見小孩緊緊追著他的母親跑進村民群里,朝地上啐了口痰,轉身離去。
在場的黑衣軍約四百四十人,里三層外三層地將村民們圍住,一個個緊握著手里的槍,緊張兮兮的,表情無比驚恐和悚懼。與他們相比,村民們的神態(tài)卻無比地平靜,有些老人看上去甚至非常高興。
如果光看表情,估計會以為士兵們才是被包圍的一方。
少尉頗為不屑地看著這群拿槍的烏合之眾,翻了個白眼。
整整兩個營,接近八百人,居然被一個六百多人還沒有好裝備的村子打成了這個樣子!
沒有那支魂師部隊支援的話,甚至還有可能被這群泥腿子打到全滅——簡直是奇恥大辱!
一想起那些“除蟲者”,少尉不禁暗嘆了口氣。他強打起精神,爬下梯子,準備去向那支部隊的長官報告。
完好無損的奧木爾村議事廳在一片焦土中顯得分外引人注目。建筑外站著一些軍士,正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談著天。
他們約一百二十人。有些人穿著魂導戰(zhàn)甲,但更多的人從表面看上去什么裝備都沒帶。所有人身上都散發(fā)著若有若無的魂力波動,這說明,他們都是魂師。
大廳內,一個穿著上尉軍禮服、留著一頭暗紫色長發(fā)的男人正背對著門口傲然站在廳堂中央。他周身纏繞著暴戾的暗紫色氣息,右手舉著一個魂導通訊器,五官蘊含著怒意。
“我當不好軍事指揮官?你什么意思?我剛剛才打下一個村子!”
“……什么?你說什么?”
他聽著魂導通訊器中傳來的話語沉默了一瞬,隨后表情急劇地扭曲,對著魂導通訊器一陣大喊: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p> “你們從小就看不起我——我已經今非昔比了!你們安排的那種工作怎么配得上我!”
“我非要做出一番大成就不可,在那之前我是不會回去的!”
“給我滾!!”
……少尉進來時,正好撞上紫發(fā)上尉將魂導通訊器狠狠擲到地上的一幕。他愣了一愣,隨即站直身體,邊行軍禮邊報告道:“長官!少尉孟雨維向您報告……”
上尉似乎還在氣頭上,連看都沒看他一眼:“有事快講!”
“是!我們已經將奧木爾村剩余的村民全部集中到廣場上,如何處置他們,請您指示……”
“殺了?!?p> 少尉有些錯愕:“……什么?”
“你沒聽見嗎?全部殺了。”上尉轉過頭,一雙淡金色眸子冷冷地看著他?!案鶕蹏煞?,造反的要全部處死。這些村民包庇反賊,與反賊同罪!”
“律法就是律法,容不得任何觸犯。而我們帝國軍人,是律法永遠的禁衛(wèi)軍!”
少尉還在猶豫:“雖然這么說,可是……”
對平民開槍,實在有損他軍人的榮耀?。?p> 上尉見狀,嫌惡地搖搖頭:“只不過是殺一群兩腳的牲畜,你這都做不到?覺醒不出魂力的廢物,懦夫!”
“你不愿干,那就我親自動手!”
上尉高聲說完,邁著大布,昂首挺胸地從仍行著軍禮的少尉身邊走了出去。
雖然少尉對這個軍銜比自己高兩級的長官非常不滿,但他直到最后,也沒敢將其表現出來。
原因很簡單——他是魂師,而且是一位魂圣!
年僅二十三歲的高階魂師,可不是“前途無量”一詞能形容的。作為普通人的少尉拼了老命才爬到這個位置,他可不想得罪這么一尊大神!
“你的想法是對的。”
少尉嚇了一跳,這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大廳里并不只有上尉一個人。
“夔中尉……不,長官!我……”
“不必如此?!辟缰形菊克{色的雙目里躍動著電光,他像是自言自語一般地說著:“除非獲得許可,軍人是沒有權利執(zhí)行刑罰的,這是嚴重的逾矩……嗯,我記住了?!?p> 步出大廳后,上尉才發(fā)現天空下起了細密的小雨。他暗罵幾句,昂首闊步,行到廣場。一路上,所有的軍士——無論是除蟲者部隊還是帝國軍隊,無不對他投來敬畏的目光。這讓他不由得將胸膛又挺直了幾分,頭又仰高了一點。
“長官大人?!薄吧衔敬笕??!薄笆组L?!薄吧衔鹃w下。”
諸如此類的諂媚之聲源源不絕地灌入他的耳中。他立時將方才不愉快的通話拋開,心情沉浸在一片愉悅里。
他很清楚,這一切源于他的魂圣修為,以及修為帶來的力量。
力量,正是他驕傲的理由!
“都給我讓開!”
圍著村民的士兵見是這位一刀劈開村民防線的大人物到來,沒有一個敢不誠惶誠恐地讓到一邊的。上尉兩手叉腰,傲慢地掃視著村民們,等著聆聽階下囚們卑微的求饒。
但他們沒有。不僅沒有一句求饒,而且他連一張害怕的臉都看不到!
村民們齊齊抬起頭注視著他,他們的目光平靜而冷漠,像是極北之地萬年不化的冰川。
上尉突然打了個冷顫。他不再看跪在地上的村民,強行壓下心中的不安,朝身邊的士官下了命令:“把賊首帶來!”
所謂的“賊首”——奧木爾村的村長,是一個佝僂得直不起腰的老頭,軀體干瘦得像一棵崖邊的老樹。他的兩條腿是斷的,兩個士兵抓著他的手臂,把他拖到上尉面前。村長艱難地昂起滿是鮮血的臉,瞇起眼睛,盯著少尉。
上尉撥了撥長發(fā),輕蔑地道:“你可知罪?”
村長沒有回答,只是不停地打量著上尉。
“老家伙!說你呢!”有士兵怒喝道,“你他媽啞巴了是不是?”
“罪?”村長終于開口,“什么罪?”
上尉道:“觸犯帝國律法——私藏武器,襲擊軍隊,暗通反賊!別裝傻,老家伙!”
“原來如此?!贝彘L居然笑了,“還是個小毛孩……”
上尉的表情一扭:“你說什么?!”
“雖然穿著上尉的軍服,卻還是個孩子。”村長用悲憫的目光看著他,“村子里大多數人都不識字。我們認定的律法只有一部,那便是生存的律法。我們有罪,不是因為我們犯了帝國的法,而是因為我們犯了生存的法?!?p> “我們打輸了,所以我們有罪?!?p> “簡直是歪理!”
“這不是歪理,而是至道?!贝彘L低下頭,“你們打贏了,所以你才能站在這兒宣判我們的罪。何必再披一張律法的皮……”
“砰!”
兩名士兵一愣。他們拖著的村長已經變成了一具無頭的尸體,脖頸垂下,傷口滴滴答答地淌著血液。
上尉收回踢出的腿,臉上帶著無法抑制的憤怒。他瞥了村民一眼,希望看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但是沒有。
村民們看著他的目光變成了恨與怒。他看著村民們,驚恐地發(fā)現他們的臉逐漸扭曲,嘴角上翹,對著自己發(fā)出一聲聲嘲笑。嘲笑越來越大聲,直至淹沒他的驕傲。
“是誰允許你們露出這種表情的!”上尉高聲叫道,努力掩蓋著聲音中的一絲顫抖:“你們這群豬狗!”
他召喚出自己的武魂,兩黃、兩紫、三黑七個魂環(huán)在背后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