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榻前訣別（上）
兔族直轄領(lǐng)，菲利普公爵寓所，主人房內(nèi)。蒼白無力的燈勉為其難的支撐著光明；家具賞心悅目的雕花，此刻則默默在陰暗之中隱去其身影；顯得過于寬闊的大床上，躺著位奄奄一息的老人，正以其渾濁的雙目，盡力抹去面前的模糊。
從房間中看向窗外，是一片春光明媚，向世人宣告其勃勃的生機，可任那生命力怎樣旺盛，都會在這被死亡氣息沾染的空間前卻步。
‘是什么時候開始這樣的呢？’床上的老人，即這間公寓的主人，兔族的領(lǐng)袖，菲利普·馮·賓尼，正追思著自己此生經(jīng)過的方方面面，‘不停的抽著廉價的雪茄，經(jīng)常性的讓自己在酒精中麻醉？’
他本以為自己的身體還算硬朗，可日益消瘦的外表，逐條涌現(xiàn)的皺紋，讓他不得不面對自己精力不復(fù)充沛的現(xiàn)實?？稍角宄@個現(xiàn)實，他就越要抽雪茄、喝酒，來證明自己還未老。
如此惡性循環(huán)的結(jié)果，開始是發(fā)現(xiàn)自己咳血，然后是五臟六腑的抗議，最后，便像現(xiàn)在這樣，躺在床上，連動彈都稱艱難。
菲利普不服輸一輩子，也從未認(rèn)為自己輸過，但兩年前女兒宣告決裂的打擊，緊接著找上門來的疾病，終于讓他低下了驕傲的頭顱。
‘我的女兒啊……現(xiàn)在她的情況怎樣呢……聽說她還過得不錯……’菲利普慢慢轉(zhuǎn)過頭，看向床頭柜上的那張發(fā)黃的照片：一個身材挺拔的男子，與一位黑色長發(fā)的女子牽著手，滿臉幸福的笑容。女子右手抱著一個尚在襁褓中的黑發(fā)嬰兒。
他已令仆人們不要在飯點以外的時間來打擾他，并把公寓中的一切工作交給自己信任的老管家——他感覺房內(nèi)若有其他人在場，他會覺得很不舒服。但這也就意味著，他內(nèi)心的任何情緒波動，也只能自己一個人消化。
傳來了敲門的聲音。
菲利普把目光從照片上收回，轉(zhuǎn)過頭來，緩緩閉上眼，很不耐煩的喝道：“誰??？！我不是吩咐過，我誰都不見嗎？咳……咳！”
彷如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光亮，隨著“咔嗒”的開門聲，滲入到了這昏暗的空間里面。
“是安東尼嗎？咳……遺囑的事，不是已經(jīng)解決了嗎？”
來人的腳步很輕，無言的走到菲利普床邊，俯下身子。
察覺到不尋常的公爵，這才不情不愿的睜開眼?？稍谒犙鄣膭x那，他愣住了。
因為房內(nèi)燈光昏暗，可視度很差，所以，盡管來人已離自己很近，可其臉龐如同虛幻，模糊、不真實，但是，其彎曲的黑色及肩短發(fā)，還有耷拉下的白色兔耳，是菲利普無論如何也不會認(rèn)錯的。
‘是幻覺嗎？我的女兒……茱莉婭？她就在我面前？’菲利普顫抖的抬起已顯干枯的手，觸到了來人臉頰上光滑的皮膚：‘這……不是幻覺！是真的！’
他不禁想呼喚出那個他已在這兩年中默念了無數(shù)遍的名字，但……他長嘆了口氣，想把手抽回?？梢粋€柔軟的力量，卻牢牢按住了他的手。
“茱……茱莉婭？！”
按住公爵手的，自然便是因幡。她輕輕點頭，“是。是我?！?p> 菲利普的雙唇啰嗦著——兩年，他無數(shù)次想象著，女兒最終回來的情況，可當(dāng)這一切確實發(fā)生時，他雖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
最后，他問出了這么一句話：“這么說……你……你愿意原諒我這不合格的父親了？”
“……”因幡閉上眼睛，嘴唇緊抿，想說是吧，但她內(nèi)心卻接受不了。想說不是吧，又不忍心再刺痛自己已經(jīng)病入膏肓的父親。
公爵劇烈的咳嗽幾聲，他自然知道女兒的沉默是何蘊意，他也不奢望女兒能那么輕易的就放下過往，但是，‘能重新見到她，已經(jīng)遂了我最大的心愿了……’
……
主人房外，貝蒂正不安的絞著一塊手帕，不時望向主人房的方向。
帶因幡回來見重病中的公爵，是管家安東尼擅自下的決定，貝蒂則是自愿服從指令去找因幡的。到現(xiàn)在，二人依然不知道這個決定是否正確——菲利普公爵最討厭仆人瞞著自己做多余的事了。
而且，貝蒂想到了之前跟因幡解釋公爵目前的狀況時，后者那復(fù)雜的神情。但，結(jié)果的好壞，還需要等因幡從房中出來才能知道。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貝蒂的目光則一直在時鐘與房門間流連，握著手帕的手松了又緊，緊了又松。終于，公爵房間的門打開了！
身著黑色連衣裙的因幡，面無表情的走出來，再輕輕把門帶上。
她見到等著的貝蒂，只是點了點頭，轉(zhuǎn)身往通向二樓的樓梯方向走去。
貝蒂咬了咬牙，迅速跟上去，小心翼翼的問道：“茱莉婭小姐……？怎么樣？公爵大人……”
因幡停住腳步，回望了她一眼——貝蒂看到，此時的茱莉婭小姐并非全無表情，而是唇角撇著，眼睛沒有焦距，透著一種難以言明的情感：“我，是該哭嗎……？”
她也沒等貝蒂的回答，而是繼續(xù)向著自己的目標(biāo)前進，口中嘀咕著貝蒂聽不懂的什么“命運的奴隸”。
貝蒂沒有選擇繼續(xù)跟上去。她想，自己現(xiàn)在最好還是不要打擾這位主人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