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疆那邊戰(zhàn)場的戰(zhàn)事在這個冬季有些膠著,安陽城里各個勢力之間的爭奪也一樣。
去年年底的時候平北候薛豐奉召進京賀歲,這一年多的時間云帝也沒有任何讓他回到柳州去的旨意。
如今已經(jīng)有不少人在暗中揣測著是不是云帝想把薛豐就這樣永遠扣在安陽城里了。
當初平北候由輕車都尉一躍晉為侯爵的原因可不是誰都清楚的,而且這其中還涉及到皇家的一些陰私,更加不是能宣之于眾的東西了。
但是安陽城中的那些權(quán)貴之家多少都清楚薛豐的上位多少和如今的云帝有關(guān),所以他們也在明里暗里打探著皇帝對平北侯府的態(tài)度。
奈何圣心難測,所以如今也只能維持著表面上的安寧,相互和稀泥。
因此薛豐原本想借著懷王府往上爬的打算如今也就只能不上不下的在那里僵持著,尤其是在月涼都對章州動兵的時候云帝都沒有把風信派出去,而是選擇給了他那個才十余歲的嫡女一個軍銜的時候,薛豐也察覺出來有些不對勁了。
為什么云帝會選擇把風信留在安陽城里……
這位護國大將軍……
是啊“護國”大將軍……這時候不是正應該把他派到西疆去嗎……
云漠瀾自然是清楚他那位側(cè)妃的父親的心思的,所以這一年多的時間和平北候府之間的聯(lián)系能避開的他都避開了。
這一年童于歸又為他生下一個嫡子,懷王殿下那樣愛重王妃,自然是不想給她惹來任何麻煩。
但是有些事往往是意料不到的,就像當初云漠寒為了能早點回安陽城去揍了一頓完顏霍,沒想到惹來了月涼王女如今對他視之如珠如寶的丫頭動手一樣。
云漠瀾自然是也沒有意識到他以兄弟代之的云漠塵如今有著的是什么樣的心思。而恰恰是因為他不知道,在這熹平二年的年底,他帶著懷王府的世子云沐昪前往了善化寺。
“來,昪兒,叫三叔?!?p> 云漠塵看著被云漠瀾抱在手里的小東西瞬間僵在了那里。
那個小小的團子穿著橙色的新衣,小手正緊緊攥著他父王的領(lǐng)子,一雙有些茫然的大眼睛盯著這個和他平視的光頭。
然后驀然間云沐昪扭過頭將小臉整個埋在了云漠瀾的脖頸間,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云沐昪這嗷的一嗓子,云漠瀾也嚇到了,平常小家伙很少這樣哭,哪怕在他那個七叔逗他逗得比較過分的時候也沒有這樣哭過。
云漠塵看著那個小團子的后腦勺微微皺了皺眉,眼中劃過了一絲不喜。但是云漠瀾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自己那嚎啕的撕心裂肺的兒子身上,并沒有看到云漠塵的表情。
“昪兒,不哭了啊,不哭了?!痹颇疄懹行┦置δ_亂地哄著懷里的兒子,他沒這么應對過這樣的場面,如今已經(jīng)急得有些額頭冒汗了。
等到云漠瀾的鬢發(fā)都被小團子蹭得有些散亂了,云沐昪才停止了哭泣,在他父王懷里小小地打了個嗝,砸吧砸吧小嘴兒睡著了。
“三弟……”云漠瀾這會兒才分出些注意力來看向了依舊站在門邊上雙掌合十的云漠塵,“抱歉啊?!?p> “無妨……快進來吧?!痹颇畨m的視線落在了云漠瀾依舊在輕輕拍著云沐昪后背的那只手上面,輕聲說道。
“本來是想讓你抱抱你的小侄子的,”云漠瀾輕聲說道,他瞧了瞧懷里的小團子生怕驚醒了他再大哭一場。
“還有晏兒,下次再帶他一起來看你。”云漠瀾說著便微微笑了起來,絲毫不見剛剛被兒子“折磨”之后的疲憊,眉眼之間盡是慈父神態(tài)。
“那小子才出生沒多久,還是皺巴巴的,一點都不好看,但是我倒是覺得他更像你二嫂一點,也是一雙杏眼,好看的緊……”
云漠瀾后面的話云漠塵都沒有聽進心里去。他覺得如今云漠瀾的樣子無論怎么看都有些礙眼。
那說起自己妻兒的幸福模樣……真是——真是!
太想把這個人拖進深淵里面來了,憑什么他這樣幸福呢?
嬌妻美妾、兒女雙全?
還有平北候那個老匹夫當初威脅他云漠塵的時候的手段都用盡了不成,來這安陽城里都快一年了,怎么童氏還能那樣平平安安地把那個小賤種生出來?!
難道他什么都沒做不成?!
那他那個庶女呢?那個什么恭定縣主呢?!也眼睜睜地看著童氏給云漠瀾連著生了兩個兒子也沒想法子做些什么?
就算不能殺了那兩個小賤種和童氏那個賤人,能鬧得他后院不寧也好??!
這樣云漠瀾就不會總是待在他那懷王府里面了,他就會出來了,來他這里的機會就多多了!
而不是像現(xiàn)在該這樣就圍著他的女人和剛出生的孩子轉(zhuǎn)悠!
“——三弟?三弟?”
云漠瀾的聲音似乎是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的,云漠塵眨了眨眼睛,面色如常地轉(zhuǎn)過頭看向了云漠瀾的方向。
“二哥?”
“是不是剛才昪兒鬧得太兇了?擾了你這佛門的清凈……”云漠瀾這會兒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畢竟他這個三弟如今依舊在佛門之中,自己把昪兒帶過來原是想讓他看看他的侄子的。
畢竟這也是家人啊。
但是云漠瀾是真沒想到云沐昪一見到云漠塵會突然哭得那樣厲害。這孩子平時是真的膽大的很,也很少哭的。
他不想云漠塵不喜歡他的親侄子啊。
“沒有的事,貧僧只是覺得這為人父母真是太不容易了,”云漠塵扯開了話題,“……他平常也這樣哭嗎?”
“可能是第一次帶出來……”云漠瀾抿了一下嘴唇到底還是撒了個慌。
都抱到宮里去給云帝抱過了,皇帝皇后的氣勢都沒能嚇到這孩子。
“……第一次帶出來有些久了,天又冷,所以有些不舒服了吧?!痹颇疄戁s緊又加了一句,他不希望他的三弟多想。
這么多年過去云漠瀾不是沒有發(fā)覺他這位三弟有些敏感。而且因為他的身份還有些自卑。
云漠塵的眼簾垂了下來擋住了他的視線,他嘴角那個意味不明的笑也因為他稍稍的低頭而沒有讓云漠瀾看到。
云漠瀾在跟他撒謊呢。
也是啊,同父異母的弟弟和親生的兒子相比,自然是兒子更加重要呢。
天冷?
那干脆吧這個小雜種凍死該有多好啊。這樣在云漠瀾心里最重要的應該就還是他了吧?
“貧僧這僧房里也沒有火盆……”云漠塵再次抬起頭的時候臉上已經(jīng)帶著些歉疚了,“要不……二哥你先把……他帶回去吧?!弊罱K云漠塵也沒能說出侄子這個稱呼。
“那……”云漠瀾看了一眼懷中睡得正香的云沐昪,小團子正在他父王懷中咂吧著小嘴。但是臉蛋兒摸起來稍微有些涼涼的。
“過年的時候我再來看你?!苯K于云漠瀾還是抱著兒子站了起來,單手解下了自己的斗篷把小團子小心翼翼地裹了進去,然后離開了。
云漠塵看著云漠瀾的背影眸色深沉,當云漠瀾的背影徹底消失在他的視野中時,他十分用力地甩了一下僧衣的袖子,砰的一聲關(guān)上了僧房的門。
沒想到云漠瀾竟然真的扔下他走了!
或許是時候讓元峰來一次了?或聯(lián)絡(luò)一下薛豐的人?再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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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云漠瀾到善化寺去的時候,宮中云帝的心思也一樣并不平靜。
風家嫡女“代父出征”這件事本來就在朝堂上引起了極大的爭議。
縱然風家代代長在邊疆、縱然風家曾經(jīng)有過多個女將、縱然在元康十二年云帝的壽宴上所有人都看出來這位風家嫡女確實不俗。
但是沒有人想道云帝會這樣快的就讓這位風小姐獨當一面去西疆,還是在月涼進攻的時候。
一旦這個小姑娘根本不堪重任,那后果不堪設(shè)想。
也有不少人琢磨出味兒來了,想來是一定有什么原因讓云帝必須把護國大將軍風信留在安陽城里,而此時此刻的局勢也讓朝廷必須往西疆派人。
是誰有什么緊要嗎?只要不是月涼真的舉國來攻,風家原本留在護聞關(guān)和章州的守將又不是沒有用。
在那些人看來派過去的人是不會有什么太大的用途的,不過是像景王封王前一樣,讓他去撿個現(xiàn)成的軍功而已。
所以這個軍功為什么要給一個毛孩子?給一個女人?就因為她是風家的嫡女?是景王殿下未來的親王正妃?
所以也有不少人試探著能不能把自己的子弟派到西疆去也“撿”些現(xiàn)成的功勞。
所以無論是真的關(guān)心邊境形式的還是心懷鬼胎的,這三個多月因為這件事給云帝上奏折的人是真的不在少數(shù),這也讓云帝有些心煩。
唯一讓他欣慰的是這位風家嫡女是真的有本事在身上的,他也相信風信敢跟他建議說讓他那個唯一的女兒去邊境一定是有著萬全的把握,因為風信不可能用大漢的安危和風家的名聲開玩笑。
臨近年關(guān)邊境那邊已經(jīng)有捷報傳來,至今西疆各鎮(zhèn)縣都沒有月涼軍隊大規(guī)模入侵的情況發(fā)生,這讓他甚是欣慰。
也因為這樣,云帝派人給了風府不少的賞賜,撫旨中明里暗里都提到了這些賞賜與剛剛晉封的鐵騎軍先鋒營將軍有關(guān),所以那些想讓云帝換人鎮(zhèn)守西疆的折子都沒敢寫得太過分。
但是關(guān)于這件事云帝依舊在頭疼,他頭疼的是他那個七兒子云漠寒對于自己的未婚妻到西疆去領(lǐng)兵的這件事的態(tài)度。
因為那簡直就是沒有態(tài)度!全然一副事不關(guān)己,那個姑娘和自己沒有半分關(guān)系的態(tài)度!
出兵那天,人都沒出現(xiàn);一直到現(xiàn)在,風家的驛卒沒往景王府送過一次信;就他生辰那天,十一月初九風家派風泰送了一次禮,這小子依舊沒出現(xiàn),不過禮倒是收了。
說到他這個七兒子,云帝想起自己剩下的那些兒子來也是一樣的頭疼的要命。
老二云漠瀾,那是沒什么大事發(fā)生在他身上的,懷王府也是一片和諧,又給他添了個孫子,云帝是真的覺得童家這個兒媳婦娶得好啊,又是個極為賢惠大度的。
但是奈何當初犧牲了云漠瀾讓他娶了恭定縣主,這就讓懷王府和平北候府有了些關(guān)聯(lián)。
薛豐是真的以為他不知道他往懷王府里派的那些人嗎?
說到這個!他那個三兒子……讓他說什么好!還真的以為他隱藏的有多好?在朝堂上發(fā)展自己的勢力以為能瞞過他這個皇帝?
他只有在佛寺里青燈古佛才是最安全的?。〔拍鼙C?!當初樂氏求了他多久才保住了他們母子二人的命?
通敵可是大罪??!大罪??!那敵人還是北境天狼!
老四也一樣不省心!
看看他那兩個側(cè)妃選的!竟然還和嘉諾公主產(chǎn)生了聯(lián)系!
還有韓氏,晉了她的位分,那女人的心還真的就野了!這母子二人還真的敢肖想風家嫡女?
老四那樣子是能坐上皇位的?他扶了這么多年,結(jié)果呢?還不是依舊目光短淺?怎么教都教不會!
老三、老四還有平北候,如今這三方勢力都在努力往他的朝堂里伸著手。而唯一被他給予厚望的云漠寒如今依舊是一副油鹽不進的頑劣樣子。
平常在安陽城里都看不見他的人影!別說往朝堂里伸手了,就連看一眼六部的事宜那個小子都覺得是他吃了虧!
可是偏偏!偏偏!唯一一個他覺得心智能配得上皇位的就只有他這個七兒子,畢竟要是真沒有點本事的話,他這個嫡子不可能平平安安活到現(xiàn)在,尤其是在他給他賜婚了風家嫡女之后,想要他的命的人只會更多。
這種情況下云漠寒想要保住他自己的命就更加不容易了,可偏偏就是這個看起來一點優(yōu)勢都沒有的七兒子瀟瀟灑灑地活到了現(xiàn)在。都沒有看到有誰能成功對付了他,或者真的成功往他身上潑過臟水。
從老四如今的勢力就能大約推斷出云漠寒的本事了,尤其是到現(xiàn)在他這個父皇都沒能查出過所以然來。
云帝看著手旁的朱筆用手在額頭上用力捏了捏。
真的得想個辦法試探一下這個小子的底細了。但是到如今為止云漠寒沒有任何軟肋。
云帝十分不想承認這一點,但是這就是事實。
至今為止他都沒發(fā)現(xiàn)云漠寒有真正在意的人,或是有真正在意的事——如果皇后和玉衡不算的話。
但是他總不能用自己正妻和嫡女來試探自己的嫡子吧?云漠寒不會相信他真的會致其死地。
愁啊。
云帝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再一次想著要是璃兒還在該有多好啊……
“陛下,德貴妃娘娘來了?!碧K簡小心地看了看云帝的臉色,然后輕聲通稟道。
“她又來干什么?!”聞言云帝抬起頭神色間已經(jīng)是十分不悅了。
蘇簡恭敬地低著頭保持著行禮的姿勢并沒有任何多余的動作。
今天是十五,按例皇帝是該去皇后宮中的,如今也已經(jīng)快要到用晚膳的時辰了,估計要不了一會兒皇帝就該起駕了,她這個時候來揣著的是什么心思誰不知曉?
真的是晉封了之后連皇后都不放在眼里了?
“你去!你去跟她說,”云帝深吸了一口氣平緩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要是真的有什么要緊事,讓她先去給皇后請安去,今日是十五,朕一會兒要到鳳儀宮去陪皇后,沒空在這檔口聽她說那些有的沒的!”
“皇上……這……”蘇簡愣了一下,這話要是他去和德貴妃說……
“怎么?”云帝瞪了他一眼,將手中的奏折用力合上,扔在了旁邊比較大的一堆上面。又是些胡言亂語的廢話。
“奴才這就去!這就去!”
門外德貴妃聽了蘇簡的傳話瞬間變有些臉紅了,然后那張俏臉瞬間又變得有些青,捧著手爐的纖纖玉指握得那樣緊,連指尖都變得青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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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正是:故作無意掩有意,知人知面難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