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王薄軍第二陣五千人終于越過山坡抵達戰(zhàn)場的時候,高延年部已經(jīng)被擠壓出了長壕邊緣有十幾步距離。隨著擠過壕溝的隋軍越來越多,經(jīng)驗豐富的隋軍將??焖僮园l(fā)組織起一個個小隊,以刀盾手配合長槍手、短矛手、斧錘手的組合相互配合著在義軍陣中沖撞。義軍之前還能發(fā)揮作用的無甲長槍兵此刻在擁擠碰撞的近身戰(zhàn)中劣勢盡顯,如麥草般被隋軍割倒。盡管高延年部向遼東浪死歌在義軍中已經(jīng)算是精銳,但對上裝備精良,訓練有素,連配合都更加默契的隋軍,一旦失去依仗壕溝工事的地理優(yōu)勢仍然顯得脆弱不堪。
多數(shù)人都有勇氣站在高處手持兩米多長的長槍向溝底戳刺,但一旦高度和距離的優(yōu)勢被解除,與撞到自己身前渾身披甲的隋軍府兵搏殺的勇氣就不是所有義軍都能具備的了,在傷亡愈來越多的情況下,終于有義軍開始不管不顧的丟下兵器瘋狂向后跑去,但卻被早已布置在營門前的督戰(zhàn)隊紛紛砍倒。面對這等危局,盡管高延年不顧自身傷勢,帶著親衛(wèi)在陣前奔走指揮以鼓舞士氣,但仍然不得不被迫放棄壕溝,轉(zhuǎn)到更后側(cè)的寨墻處重新組織第二道防線。
而隋軍在奪取了關(guān)鍵的長壕后,也不再追趕,暫且停下腳步重新恢復各隊各團的組織,以免因沖的太狠陷入兵不識將的局面。畢竟在戰(zhàn)場上裝備訓練都不如隋軍的義軍往往習慣于集中一支精銳在隋軍因追擊而隊形散亂的時候突然施以回馬槍,楊義臣作為大隋名將自然不會犯這種州郡鄉(xiāng)兵常犯的錯誤。
好在王薄軍的第二陣的及時抵達戰(zhàn)場讓高延年部得以喘息,只是高延年略微查看了下全軍情況,竟然已經(jīng)損失了六七百余人,幾乎算是一戰(zhàn)打斷了脊梁骨,全軍的士氣也極為低落,直讓他心間發(fā)涼,這支隋軍的戰(zhàn)斗力遠超他的想象之外。
高延年不知道的是,當他在前陣多次親身搏殺的時候,隋軍陣中兩名隋將也一直盯著他。
在隋軍越過長壕后,義軍的長槍陣便失去了優(yōu)勢,在隋軍甲士的砍殺中數(shù)度出現(xiàn)局部崩潰的跡象,都是高延年以敏銳的戰(zhàn)場直覺及時趕到以主將威望親自穩(wěn)住陣腳,因此隋軍視角中的他極為顯眼。
兩名隋將都年紀不大,一同站在以戰(zhàn)車圍成的高臺上以便觀察到整個戰(zhàn)場,眼見高延年的奮勇表現(xiàn),年紀稍長的隋將忍不住撫掌感嘆:“想不到賊軍里也有好將領(lǐng),可惜寧愿做賊也不肯為國出力?!绷硪幻昙o更輕的隋將聞言卻是付以輕蔑的一聲冷笑:“兄長真是瞎感慨,以我看這等武藝也能上陣為將?為將也只會貽害三軍,若不是楊公事先有令,吾于陣中三合之內(nèi)立殺之。”
他兄長素來知曉自己這個弟弟武勇過人,只是不喜兵法,因此也不以為忤,倒算是默認了他這兄弟真的能在萬軍中輕取高延年人頭一般。
王薄第二陣主將劉不疑也是王薄麾下老人,但他在與張須陀的交手中損失最重,因此所部多為在河北一路收拾的新兵。此刻高延年部已不堪戰(zhàn),再讓他們頂在前面只怕都要嘩變潰散了,只能依賴援軍頂上去。劉不疑眼見隋軍不過半天就已打殘高延年部,不敢怠慢,一面讓部眾接替高延年進入前陣,一面又派人向王薄報訊,請王薄再派援軍。
高延年雖然從前陣轉(zhuǎn)到后陣,但他心知以劉不疑的實力未必就能守住寨墻,因此一面聚集士卒,一面命軍中力夫們在寨墻后再挖一道長壕。力夫們本就日夜勞作而疲敝不堪,但此時遭受傷亡的高延年部下軍卒比平日更兇神惡煞,眾軍士奮力抽打力夫,只要他們抓緊干活,比之與隋軍作戰(zhàn)時還要兇狠。
兩刻鐘后,隋軍整列已畢,黑色浪潮再次不緊不慢的向寨前涌來。劉不疑部雖然兵馬不精,但仗著人多,又是新到的生力軍,也在軍官頭目們的驅(qū)趕下紛紛涌到寨墻邊與隋軍交戰(zhàn)。
那寨墻不過匆匆修建,是用木頭木板搭建而成,論高還不到兩人高,因此隋軍也不用長梯,直接以弓弩手壓制住寨墻上的王薄軍,步卒輔兵則取出鏟子,就地挖土堆到寨墻邊,要堆出一條攀爬的坡道。更有不少力大甲士擠到寨墻跟腳前,用繩子栓住寨墻上的木頭,十余人一同合力拉扯起來,直扯的簡陋的木墻嘎吱作響,連墻上的兵士都感受到腳下的晃動。
劉不疑見狀大為驚悚,隋軍一輪沖擊幾乎就要打上墻頭,他知道本部士兵大多是新卒,若真是被隋軍沖進墻來,只怕大部分就要失去勇氣,屆時近身搏戰(zhàn)那萬萬不是隋軍對手,只能搶先鼓起一腔血勇親自催動部眾從寨門前向外殺出,才能以反沖妨礙隋軍對寨墻的破壞。
王薄軍雖然多是新兵,但眼見已方兵馬眾多又得主將親自率領(lǐng),紛紛在劉不疑的催動下鼓起勇氣涌出寨墻與隋軍搏殺。這些人大多是河北流民,屢遭隋朝各種苛政催害,因此此刻在主將鼓動下竟生出一股同仇敵愾的怒氣,許多人頂著隋軍刀劍擊砍硬是死死撲上去將隋軍拽倒,面對這同歸于盡般的攻勢,一時連隋軍都被悍不畏死的義軍連連將陣勢推出去十幾步。
劉不疑裹著一身紅衣,手持長刀鐵盾,也在親衛(wèi)的護衛(wèi)下沖進隋陣。他身材高大威猛又身披重甲,好似一頭鋼鐵包裹的巨熊在隋軍陣中往來突殺。
劉不疑迅捷的避過一名隋軍襲來長槍,一刀連槍身都剁為兩截,他戰(zhàn)意勃發(fā),又找準一名隋軍持刀甲士便撞了上去,厚重的身軀依著鐵盾猛然一下撞的那隋兵踉踉蹌蹌站立不穩(wěn),還在茫然間就被一刀首級連同護頸斬斷了去,鮮血噴涌。劉不疑扔下盾牌,一手提著隋軍首級高高舉起,在萬軍之中大聲呼喝,口中依著調(diào)子唱起一首歌來。
長白山前知世郎,純著紅羅錦背襠。
長槊侵天半,輪刀耀日光。
上山吃獐鹿,下山吃牛羊。
忽聞官軍至,提刀向前蕩。
譬如遼東死,斬頭何所傷。
義軍上下軍將既見主將威猛,又為歌曲情景所感,紛紛跟著哼唱,讓義軍上下士氣愈加旺盛。反倒是隋軍大都是遼東戰(zhàn)場退下來的部隊,一聽到這歌謠都有些莫名神傷,原本高昂的士氣悄然低落下來。
戰(zhàn)場上起初是幾十人唱,后來是幾百人唱,最后在后方修整的高延年部也跟著唱起來,甚至正被逼著深挖壕溝的力夫都在哼唱。千萬人匯聚的悠悠歌聲一時飄蕩充滿在整個戰(zhàn)場,傳過雞鳴山上原野森林,就連一直在默默觀察戰(zhàn)場的余慶武大郎幾人都不知不覺打著拍子跟唱起來,都是久經(jīng)廝殺的漢子,眼角卻都變了紅色,也不知各自想起了什么傷心事。
一向冷漠的戰(zhàn)場觀察員元浩忽聽得耳中傳來歌聲,轉(zhuǎn)頭看到身旁幾人都在哼唱,不由也想起許多事情,他雖然是來自后世一心要做大事的冷漠之人,這些年卻也見過無數(shù)慘事,由不得他不動懷,也默默在心中吟詠起來。
長白山前知世郎,純著紅羅錦背襠。
長槊侵天半,輪刀耀日光。
上山吃獐鹿,下山吃牛羊。
忽聞官軍至,提刀向前蕩。
譬如遼東死,斬頭何所傷。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隋軍戰(zhàn)車指揮臺上的隋將兄弟也聽到這千萬人的歌聲,年長些的隋將微微一嘆,面色黯然,更年輕些的卻是虎目圓睜,怒氣勃發(fā),大吼道:“這些賊!他們不肯去遼東,卻來做賊!難道我們這些從遼東尸山血海里殺出來的便是該死嗎!我等為國殺賊,難道不是為天下百姓除邊患!今日做此楚歌之事,兄長你也好不曉事?!?p> 說罷,他再不管不顧兄長的勸阻,躍下戰(zhàn)車,一手提起一根丈二鐵槍,在幾名親衛(wèi)的跟隨下大步向劉不疑走去。
此刻他徹底被激怒,耐不住邊走邊舞動起手中長槍,咬牙切齒的恨聲道:“煽動人心的賊,一合就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