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早晨,天被烏云遮住,小雨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
一輛黑色高檔轎車緩緩駛?cè)肽程庫o僻的療養(yǎng)中心。
“孫女士,”療養(yǎng)中心的vip樓層1001室的門被敲開,護士平靜地伸頭說到,“有位姓秦的先生想要見您?!?p> 室內(nèi),一位坐在輪椅上的短發(fā)女子,身著病號服,正直勾勾地看著窗外。
“……我不認識什么秦先生,請他回去吧?!?p> 護士十分為難,這秦先生可是院長親自領(lǐng)來的,她可不敢得罪!
“您要不要——”
“您先見了人,再趕不遲?!?p> 磁性又低沉的好聽男聲搶過護士的話頭,落在了被稱為“孫女士”的女子的耳里。
她眼里閃過一絲異動,隨后緩緩推著輪椅,艱難地將面向轉(zhuǎn)過房門方向去。
門邊,一個身材頎長容貌出眾的黑發(fā)男子單手插兜站在那兒。
深邃的眉眼間一副生人勿近的疏離感,再加上他服帖修身的黑色西裝,使得他一眼看去更有種帝王的威嚴感。
短發(fā)女子皺了皺眉,“您是?”
秦淮北半瞇著眼,嘴角微緊。
面前這個坐著輪椅的瘦弱女子和南傾長得極為相似,但卻有著比南傾更加立體深邃的五官,瞳孔也是藍色的,臉也是精致的v字臉,是標準的西方美人面孔。
她就是……南傾的母親,孫伊人。
據(jù)今早古秘書所查的資料所說,孫伊人是混血兒,跟著中國人的父親姓,母親則是純正的俄羅斯人。
“請問您有什么事?”孫伊人見秦淮北沒有回應,再次皺著眉問了一句。
“抱歉,剛才在想些事情?!?p> 秦淮北意識到自己的走神,點頭道歉后,揮手讓一旁不知所措的護士離開。
“自我介紹遲了,我叫秦淮北,是……您女兒南傾的丈夫?!?p> 孫伊人驚愕地瞪著秦淮北,“你說,你是傾傾的?不、不可能,你在騙我?!?p> “我沒騙你,”秦淮北冷靜地直視著孫伊人,夾著大紅色結(jié)婚證的食指和無名指在胸前晃了晃,“結(jié)婚證,要看嗎?”
孫伊人不可置信地看著他手中的紅本本,目光閃爍地搖著頭,“你說傾傾結(jié)婚了?那為什么,為什么她沒告訴我?”
秦淮北目光一沉,冷著臉慢慢走近孫伊人,“她沒告訴你,恐怕是因為……她不敢。”
孫伊人機械般地抬頭,“不敢?”
“你想知道,她是怎么嫁入我們家的嗎?”秦淮北走到病床尾,目光犀利地看著孫伊人。
孫伊人卻也不畏懼他這感覺不到善意的眼神,只是別過頭,轉(zhuǎn)動輪椅向vip病房自帶的會客室移動,“你坐下說話吧。”
秦淮北看著孫伊人瘦弱的細胳膊,緩慢又艱難地推行著輪椅,微微抿了抿唇,大步上前握住把手。
“我推你?!敝皇堑统恋娜齻€字,卻有著不容人拒絕的態(tài)度。
孫伊人愣了一秒,收回了輪子上的手,臉上的淡漠表情也有些許的緩和。
“她……做了什么?!?p> 明明是疑問句的一句話,孫伊人的語氣卻近乎于肯定。
秦淮北推著輪椅,看著面前情緒似乎有些低落,默默握緊拳頭的孫伊人,沉默著沒有應。
果然是母女,她們倆……還真像。
“比起這個,我更想知道,她父親的事?!鼻鼗幢蓖T诹藭褪业纳嘲l(fā)邊,卻沒有坐下。
“她父親?”孫伊人的聲音有著明顯的情緒波動,似是有些抗拒。
“……畢竟她什么都不肯跟我說?!?p> 秦淮北將輪椅朝向推至面向茶幾,自己則向后一繞,坐在了距離她最近的沙發(fā)邊上。
近距離看,孫伊人雖然生得美,但臉上卻十分的疲憊,更有一種厭世的倦態(tài)感。
她深嘆一聲,表情痛苦地閉上眼,“你想知道關(guān)于他的什么?”
“他做的事?!鼻鼗幢币膊恢缽暮螁柶?,只能如是回答。
“他做的事?那可多的去了,”孫伊人的語氣莫名凄涼得讓聽者心底打顫,“你想從哪兒聽起?家暴?還是卷款拋妻棄子?還是……打斷我的腿?”
秦淮北頓時雞皮疙瘩驟起。
家暴?卷款拋妻棄子?甚至……
他瞄了眼坐在輪椅上的孫伊人的腿。
這也是那個男人做的?對自己的妻子下這樣的狠手?
孫伊人面露苦澀地咽了口唾沫,將自己的衣袖,極緩慢地一寸寸折了起來。
一個個不同程度新舊的煙頭燙下的圓傷疤,以及一條條被類似皮帶抽打后,皮肉重新愈合長好的疤痕組織,觸目驚心地遍布在她白且細得病態(tài)的雙臂上。
“不止是手臂?!?p> 只是輕描淡寫的五個字,便讓秦淮北喪失了語言能力。
“這些都是他茶余飯后的樂趣了,沒有一天是我能幸免的。”
孫伊人好像在講述別人的故事般,語氣那么的平淡,又那么的無所謂,卻又那么的讓人心里發(fā)涼。
“每次他發(fā)瘋,我都拼命地把傾傾護在懷里?!?p> ……在孩子的面前?對自己的妻子施加暴力?
這些事超出了秦淮北的常識理解范圍,他逼迫自己不再去看向那些可怖的傷痕,卻再一次將視線落在了孫伊人的那雙腿上。
“那你的腿,也……”
“我的腿?呵呵……”孫伊人好像突然變了個人,鬼魅般冷笑了幾聲。
“在我終于忍受不了他的暴力行為的那一天,我抱著傾傾想逃出那個「家」……卻被他拿著搟面杖,狠狠地打在了我的小腿上。”
“那天晚上也下著雨,”孫伊人好像陷入了黑暗的回憶中,眼中徹底失去了高光,如同行尸走肉般開口喃喃,“我緊緊地抱著傾傾被打倒在泥水里?!?p> “他一下又一下,狠狠地叫罵著,用搟面杖用力地打在我的小腿上,我痛得慘叫,傾傾也哭得撕心裂肺。”
“在我以為我要死了的那一刻,耳邊只有骨頭碎裂的聲音,還有傾傾的哭聲。”
“當我醒來的時候,我已經(jīng)躺在了醫(yī)院的病床上。當時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我的傾傾?!?p> “護士告訴我,傾傾被雨淋著涼,發(fā)了高燒昏迷著,在另一個病房熟睡著。”
“而那個人,被報警抓住,進了監(jiān)獄。”
秦淮北聽得有些恍惚,他突然覺得手心傳來一陣刺痛。
低頭一看,不知何時自己早已握緊雙拳,指甲入力陷進掌心,留下一道道深深的紫紅色月牙痕跡。
“可笑的是,被抓沒多久,他就被保釋了?!?p> 孫伊人自嘲地捂著臉笑了起來,這幅頹廢樣子卻令秦淮北壓抑至極。
“然后他甩下一張離婚協(xié)議書,扔下在醫(yī)院的妻女,將銀行卡里所有存款全數(shù)取走,消失在了我們的世界?!?p> 孫伊人說完,抬起頭露出了一副表情猙獰的臉,“你以為那個時候的我們窮途末路的可憐嗎?”
“不!我只覺得太好了!總算能擺脫這個惡魔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孫伊人捂著臉高聲狂笑著,肩膀隨著笑聲而鬼畜地抖動著,臉因強行扯動嘴角和臉頰而畸形扭曲。
秦淮北沒有阻止她的奇異舉動,他只是有些無力地看著面前這個瘋癲的悲哀女人。
像隔著時空遙望另一個時代才有的悲劇,心里憤懣、同情、悲哀的感情交織翻涌著,直逼得他胸悶得想吐。
笑著笑著,孫伊人的聲音沙啞了,肩膀也漸漸停下了抖動。與此同時,她的臉頰上,滑下了兩道渾濁的淚。
就在秦淮北以為她是在為自己的不值得而哭泣的時候,她嘶啞地張了張口——
“只是……可憐了我的孩子?!?p> 秦淮北再一次怔住了。
“就在我們出院的那一天,她好像一瞬間長大了……她對我說,她不要結(jié)婚了,也不會再相信任何男人了。”
“她說她會自己養(yǎng)活自己,也能讓媽媽過上好日子?!?p> “我那個時候還逗她,不結(jié)婚你要怎么像媽媽一樣,養(yǎng)一個你這么乖又可愛的孩子啊?”
“她說,「我也可以和媽媽一樣,單獨撫養(yǎng)一個孩子」……”
孫伊人最后泣不成聲,房間只剩她痛苦不堪的嗚咽聲。
秦淮北墨色的眸子黑得越發(fā)深沉,他想試著安慰,卻找不到語言。
這些事一股腦兒地被灌輸進自己的腦子里,讓他有些緩不過勁來。
他需要好好想想,需要仔細想想。
然后他從茶幾上扯了幾張餐巾紙遞了過去,隨后按下一旁的呼叫鈴。
沒過幾秒,幾位護士帶著一個醫(yī)生匆忙地趕進房里。
“孫女士,您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
拿著聽筒的醫(yī)生一臉凝重地看向癱在輪椅上的孫伊人。
“她有些情緒失控,我今天就不繼續(xù)打擾了?!鼻鼗幢闭f罷,深呼吸后站起轉(zhuǎn)身便打算走。
孫伊人卻猛地喊住了他,“等等!你之前說,傾傾她做了什么!?她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嗎?”
秦淮北精瘦的背僵硬了一瞬,隨后偏了偏頭,像是刻意放慢了語速,一字一句淡卻溫柔——
“她……什么也沒做?!?
睦秋
長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