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我很怕
“這世上,沒有卑劣的愛。同樣,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人的存在是不被祝福和接納的。如果不被接納,又怎么會出生到這個世界?”
身體幾乎下意識的瞬間便躲開了劉倩的觸碰,高木子轉(zhuǎn)頭看向劉倩,眼角不自覺滑落出一滴淚來,嘴角卻顫抖著笑著:
“祝福?那些飽受戰(zhàn)亂之苦的人,那些自小缺衣少食、備嘗世間冷暖的人,那些,努力想要和命運抗衡卻只能被命運鉗制的人;那些一生都求所不得、一世落寞的人,他們,也算是被祝福和接納的嗎?什么狗屁的接納,什么見鬼的祝福是這樣的?什……”
意識到情緒的激越,高木子驀然停下了所有的動作,像是一瞬間被凍結(jié)了似的,呆呆的眨了眨眼,慢慢向著角落里越發(fā)擠了擠,隨即低下頭,輕聲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
“為什么要道歉?”
“對不起……”
低垂的頭被壓得更低,高木子不明白此刻的自己為什么這般的惶恐,如此的不安?她想逃,想逃離這個快要讓她感到窒息的地方。
她不喜歡此時此刻仿佛被扒光了展覽的那種難堪,不喜歡一直披在身上的那層皮被一下子撕開然后被綁到十字架上的那種無助。
她很后悔,后悔剛才那些毫無理智的‘胡言亂語’,后悔剛才對劉倩的‘疾言厲色’,更后悔,跟著林有為乖乖的‘自投羅網(wǎng)’。
見高木子將頭越發(fā)壓得低低的,整個人幾乎快要徹底蜷縮進(jìn)沙發(fā)里。劉倩快速撤身離開,盡量和高木子保持著能夠讓她感覺到安全的距離。然后試探性的再次開口:
“你很喜歡道歉,是因為你不想要和那個人繼續(xù)任何的話題是嗎?你,不想再繼續(xù)和我說話?如果你不喜歡這樣,今天我們就可以到此結(jié)束。等到下次你想找個人傾訴的時候,我們再聊,你看這樣好嗎?”
看著柔順的略微顯得有些凌亂的發(fā)頂,劉倩淺淺嘆出一口氣:
“可是,木子,有些傷痕,你光是胡亂將它們封存起來,只會讓那些傷痕流膿潰爛,并不能讓它們徹底好起來。逃避,并不能讓你真正獲得輕松,相反,它還會讓那份痛苦不斷的延長,甚至加倍。所以,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夠告訴我,能夠?qū)⑽耶?dāng)做一個可以傾訴的樹洞。好嗎?”
窩在沙發(fā)里低垂著的腦袋一動不動,劉倩望著身體僵硬蜷縮,全身都在寫滿抗拒和頹喪的高木子,很有耐心的等著,半點也不著急。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為什么要來這里?為什么要和一個從不認(rèn)識的陌生人說這些從不曾為人道的秘密?為什么,要把那份最最丑惡的傷疤揭出來?為什么,要把自己最最不堪的一面揭露出來?
可對方就像是知道她心里的所有想法一樣,不疾不徐的將她所有包裹在傷口上的紗布一層層剝離,一寸寸,讓那流膿潰爛的傷口暴露出來。
很痛,真的,好痛。
分明是抗拒的,分明腦海里有個聲音在不停的說:逃吧!快逃。離開這里,快點離開這里??缮眢w卻像是被身后巨大的沙發(fā)給吸住了似的,半分挪動不得。
嗓子干澀的厲害,滾動了再三的喉嚨卻始終沒辦法正常的吐出一個字來。一杯水被無聲的推到了近前,高木子迅速瞥了眼笑著示意她喝口水的劉倩,心里不自覺的突然涌起一陣熱流來,辣辣的刺激著神經(jīng),最后從眼眶里洶涌的擠了出來。
“我,我覺得自己仿佛已經(jīng)死了。只是靈魂還不甘的在這個世界上徘徊著不愿離去。所以造出一個個似真若假,可以以假亂真的夢境來,想要滿足自己生前的缺憾。所有眼前的一切都分明假的可笑,可卻又讓我止不住的想要去相信它們是真的!
我就像是個在現(xiàn)實和夢境之間被拼命拉扯的木偶,渾身咧著傷痕的大嘴,滿身嘲笑著自己的無能和怯弱。
有時候,我覺得就這么自欺欺人的活在夢里也沒什么不好!有時候,我又覺得與其可悲的活在一個自己臆想出來的虛假夢境里,還不如徹底消失來的干凈徹底。
我憤怒自己的無能,又憐惜自己的坎坷;遷怒著這個世界的冷漠,又不得不對自己渴望的溫暖低頭。一邊向生、一邊求死;我就像是個在人間和地獄來回滾來滾去的皮球,哪也依托不著,哪兒觸碰不到。
像是活著,又仿佛已經(jīng)死了;像是死了,卻又仿佛依然活著。我突然間有些分不清生死、理不清真假了。也早已,不想理清也不愿理清了。
世界上的人,好像從來都只會告訴我,我應(yīng)該怎樣;從沒有誰跟我說,我值得怎樣!那么多的人好為人師,可是,又有幾個是真的有資格當(dāng)?shù)昧藙e人的老師,又有多少人,不過就是沽名釣譽(yù)只圖一時受用呢?我已經(jīng)沒有能力相信這個世界上的人了!包括我自己?!?p> “你很排斥這種對話?又或者說,你很排斥這種場合?你,不喜歡被當(dāng)成病人一樣去對待?你并不覺得這種情緒上的障礙是病癥?”
“不!我病了!我知道我病了!它就像是一個巨大的影子一點一點向我覆蓋了過來。我雖然努力的想要逃跑,努力的想要掙脫,可我做不到,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黑暗一點點的吞噬我,毀滅我。我逃不脫,也掙不掉,只能就地陣亡。可我也同樣不信任你,或者說不信任這世上的任何一個人。
我曾那樣痛聲疾呼過,那樣歇斯底里過。可人們卻只當(dāng)那樣的我是故作出來的演技,是掩飾自我難堪的手段。她們用惡劣的思想黑化我,用惡毒的言語攻擊我。沒人看到我的崩潰,沒人看到我的絕望,更沒人看到我拼命想要活下去的渴望。
所有人都像是冷眼看著我在水里掙扎的旁觀者,冷漠的做著壁上觀,淡漠的,看著我被冰冷的水面淹沒無蹤。
可是現(xiàn)在,突然之間,好像全世界都將我視作了中心,全世界都將我捧在了手心。疼愛我呵護(hù)我的師父,滿心疼惜我憐愛我的父母,家人;甚至是從前想都不敢想的精英才子都對我呵護(hù)備至!這一切,美好的太假了。
我很怕,怕這一切的夢醒之后,我無法承受接踵而來的失落。更害怕,此刻所有的一切,都是老天跟我開的一個惡劣的玩笑。在我完全接受了所有的一切設(shè)定之后,它又會離開揭開所有虛假的面紗,將血淋淋的現(xiàn)實擺在我的面前,再一次嘲弄我的無能和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