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后來,我終究成了懦夫
夜幕深深,幽黃的路燈將黑夜里的高速路映成了一條條金色的火龍,在漆黑的夜色下蜿蜒盤旋著。
望著車窗外不停后退,又似始終靜止一般的路燈,高木子手扒著車窗,思緒散亂的像是被海浪打散的沙堆。紛紛擾擾的似理不清思緒,茫茫然然的又似什么都沒有想。
‘如果從天空中俯視的話,此時此刻的自己,乃至這輛車,該都是看不到的吧?亦恍如這場人生,這趟生命旅程。雖生命的痕跡存在于時間洪流,如一趟一往無前的列車,然那些于自己而言,當(dāng)時當(dāng)下看不破的紅塵過往、酸楚難捱,在整個歲月的洪流里,也如這車上的行人一般,是看不見的吧。
那那些傷得痛得,除了自己以外,又有何意義?在自己身死之后,只怕更是如那大千世界里的一粒微塵一般,微不足道了吧?又或者,甚至是那一粒微塵,也是達(dá)不到的??墒牵粲腥诉€能記得你,若還能有人,不時地追憶、懷念著,那么這場看似并沒有價值的人生,是不是,也就有了那么一點存在的意義和價值?至少證明,我們是值得被懷念和追憶的,至少,這一生,總還是被愛過、念過,付出過,也得到過……’
大腦似糊了一層層漿糊般,黏黏著著、糊糊涂涂的轉(zhuǎn)著,身體,似乎還隱約記得緊緊抱著爺爺時那似夢如幻的感覺。
高木子捂著不斷翻涌著酸楚的心臟胸口處,想起夢里鬼哭狼嚎一般那一聲聲的’還疼不疼?’,那一陣陣的悸痛便如泛濫成災(zāi)的洪水一般,習(xí)慣性的潰然決了堤。
爺爺?shù)哪?,似乎已?jīng)在腦海中漸漸開始淡忘了;可高木子知道,只要爺爺站在眼前,縱便如夢里那般看不清臉龐,她也能一下子認(rèn)出的。
瘦削卻堅毅的背總是努力的挺得筆直,長年戴著一副老花眼鏡,頭上頂著一只深藍(lán)色呢子做的老式壓沿帽,喜歡喝酒、喜歡抽煙、喜歡聽小戲。笑的時候眼睛彎成一條細(xì)線,肩膀一聳一聳的。到了秋冬換季的時候總是會咳嗽,睡覺時也總是躺的直直的。
那是她的爺爺,陪她一起走過童年、走過青少年,走過那段讓她不愿再回首、如今卻只能從那里截取屬于爺爺記憶的歲月。
她曾一再的怨憤過,在孤零零一個人蜷縮在木板搭起的床上凍得睡不著的時候;在她見到別人家的爺爺奶奶爸爸媽媽都能在下雨天去學(xué)校送傘、送雨靴,可她卻無論多大的雨,只能自己抱緊書包跑回家的時候;在她一遍遍在黑夜里唱著’世上只有媽媽好’卻從沒有人哄她的時候。
可,當(dāng)一切都過去,當(dāng)所有的怨憤都被不舍和疼惜沖淡,似乎從前的種種種種,也就都成了一些無關(guān)痛癢的劫數(shù)。高木子甚至有些分不清,究竟心里一直耿耿于懷的遺憾,究竟是源于從未能得到的那份內(nèi)心渴望已久的憐愛、偏愛,還是,源于爺爺生命的最后,她未能盡的孝道和責(zé)任?
可,結(jié)束了,終究就是結(jié)束了。歲月不會因為任何人的缺憾而倒流;時間,也從不會因為任何人的意志而后退。
腦海里的紛紛擾擾雜亂無章,毫無頭緒。直到身旁安靜了許久的林有為再次出聲,才將神游到不知哪里去的高木子重又拉了回來。
“木子,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那條船上?”
看著意志撇著頭看向窗外、眼睛都不怎么眨動的高木子,林有為在保持了接近三十分鐘的沉默之后,終于緩緩地開了口。問出了他從最一開始就很想問,卻一直沒有機(jī)會問出口的問題。
林有為不相信高木子能有那么大的本事,在沒有接收到邀請函的情況下,獨自一人騙過所有船上的安保人員,而且還是突如其來的從天而降,以一種誰都意想不到的方式落在了眾目睽睽的甲板上。
“林大哥,你相信這世上真的存在鬼神嗎?”
收回視線看向不時看過來的林有為,高木子苦澀一笑,眼里的淚不知不覺便滾了下來。
慌慌張張擦著臉上的淚珠,高木子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哭?又為什么會哭?只是那淚像是從心底深處某個地方突然之間涌出來的一般,一時間竟是控制不住的洶涌難抑。
“木子,怎么了?”
高速飛馳的路上,縱便是深夜,也是不能隨意停車的。
“啊!好奇怪,我這是怎么了?呵呵!真是……”
笑著不停擦拭著越擦越多的淚濕,高木子吸了吸鼻頭,提醒林有為注意開車后,重又將頭看向了窗外。
“小時候,大人們總是告訴我說:’木子啊,可不能哭啊,哭了就沒人喜歡你,沒人要你啦’。所以,我努力地笑,努力地討大家的歡心,努力地迎合人們的要求和期待。
慢慢的,長大了,進(jìn)入了社會,又有人告訴我:’木子,不能活得太善良。這個世界,人善被人欺’!后來我發(fā)現(xiàn),原來,一味自以為是的善良忍讓,只會讓人覺得你軟弱好欺,并不會讓對方覺得你的善良有多珍貴。
也許,那自始至終就只是我這個弱者的自我意淫,并非什么所謂的善良!再后來,我病了,他們都告訴我:
’這個世界比你可憐的人那么多,你有什么好不開心的’?
’你就是想太多,別想那么多就好了’!
’你呀,就是寫小說寫的,走火入了魔了’。
我聽著,覺得似乎很有道理;可又覺得,這份道理刺撓人心的很。
我想,也許他們都是對的,錯的那個人,自始至終,都只有我。所以慢慢的,我就不知道該怎么做人,該怎么,正常的生活在這個世界上了。好像所有人都是我的老師,又好像,所有人都是遺棄我的罪惡者。
我拼命的想要逃,拼了命的想要逃,可我逃不開!我陷進(jìn)了泥沼里掙扎不脫,岸上的人拿繩子勾住了我的脖子,拼了命的想要把我拔出來。我想跟他們說,別拉了,讓我就這樣消失吧??晌议_不了口,被勒緊的脖子,已經(jīng)沒有辦法開口了。
最終,我還是選擇了徹底的逃離,成了你們大多數(shù)人口中敢死卻不敢活的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