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等著我
“木子啊,考試費(fèi)22塊錢,你要是再不交上來的話,可就沒辦法參加中考了。學(xué)了這么多年,最后連初中畢業(yè)都不行的話,你不覺得對不起自己這么多年的付出嗎?”
教室里,一臉無奈的班主任皺著眉頭,深深嘆了口氣。一向吵鬧的班級里此刻安靜的像是亂葬崗,一點(diǎn)點(diǎn)生的氣息都感受不到。
小小高木子像個努力將自己縮進(jìn)殼子里的蝸牛,緊緊蜷縮著腦袋,將脖子佝僂的低低的,眼淚啪嗒啪嗒的滴在課桌上。臟兮兮的塑膠鞋破了一個破洞,大腳指頭無意識的動來動去,就如她此刻無助不安的心。
“爺,爺爺說他沒錢,他,沒辦法。老師,能,能不能……”
蚊子一般的訥訥的聲音,話沒說完,就被老師不耐煩的打斷。班里就她還沒交了。班里其他家里困難的孩子也都父母想了辦法好歹湊了上來?,F(xiàn)下,就只剩了高木子一個了。
“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如果今天再不報名,你以后想報名也趕不上了!哎~~,你爺爺奶奶沒錢,你那些叔叔嬸嬸呢?不能讓他們先借給你嗎?就22塊錢他們也不能幫幫忙嗎?”
眼見小丫頭課桌上的水漬不斷擴(kuò)大,老師皺著眉頭再度深深呼出一口氣,張了張嘴,醞釀了半天才又壓著嗓音道:
“老師并不想要逼你。如果,你是那種學(xué)習(xí)成績不好的孩子,老師也就不管了。可是你,你要是不上學(xué),不參加中考,高考,不去上大學(xué),你知道你這一輩子會怎么過嗎?你不想跳出現(xiàn)在這個泥坑去到更大更好的地方生活嗎?你也是大孩子了,老師說的話,你肯定能明白什么意思的是不是?”
小腦袋用力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始終沒有停下的眼淚啪嗒啪嗒的繼續(xù)掉落個不停,于心不忍的老師拍了拍小小高木子的肩膀,看了眼班里其他面面相覷的同學(xué),無奈道:
“今天這課你也先不要上了,回去跟家里要錢吧。就說老師說的,這個錢,今天務(wù)必要交上去。家里大人怎么也有法子解決,就算是臨時沒錢要老師幫忙補(bǔ)窟窿,也得家長親自過來說一聲啊,就讓一個孩子自己想辦法,這算個怎么回事啊?別哭了,快回去跟家里人要,??!要到了就趕緊回來,知道了嗎?乖,快去吧。”
望著藍(lán)墻黒瓦的教室里,正低著頭哭得渾身顫抖的瘦弱身軀,高木子死死捏緊拳頭,只覺得胸膛里的心酸委屈反胃一般的涌了上來,梗著喉頭,想要吐,卻又如何都吐不出來。只不斷的泛著酸水,腐蝕著全身的血肉。
她知道后面會發(fā)生什么。她會一路哭著從學(xué)校走回家,坐家距離爺爺家不遠(yuǎn)處的一個大石墩上哭得撕心裂肺,不可開交。一是因?yàn)闊o助,二是因?yàn)闊o顏。同樣都是同學(xué),可別的孩子可以輕而易舉的拿出來,她卻遲遲到了最后一刻都交不出。
她甚至,不知道還有誰能夠幫助自己?叔叔嬸嬸都問過了,要么就是說自己實(shí)在沒錢,要么就是說:’不考就不考唄,那也是沒辦法。你爸媽又沒把錢放我這里保管,我哪有閑錢錢借給你?’之類的無關(guān)痛癢的話。
好在,最后的最后,問題還是解決了。在高木子蹲在門口哭了大約半個鐘頭后,爺爺?shù)降走€是抵不住,想辦法湊來了二十塊錢。剩下的兩塊錢,是班主任老師替她補(bǔ)上的。
看著屋子里那個在講臺上兢兢業(yè)業(yè)講著課的老師,高木子想了想,卻始終想不起來自己最后究竟有沒有將那兩塊錢還給老師?她有些生氣,氣自己的忘恩負(fù)義,氣自己居然連人生中的貴人給予的恩惠都能忘了。
她一心厭惡著這個世界,一心躲避著這個世界,她一直覺得自己和這個骯臟的泛著惡臭的世界是不同的。可是到頭來,她恍然發(fā)現(xiàn),自己正是組成這個惡臭世界的一部分。她很憤怒,憤怒自己的存在,憤怒自己的骯臟。
她的心是臟的,至少,不是她所認(rèn)為的那般純潔無瑕。這個世界是骯臟的,一點(diǎn)點(diǎn)一點(diǎn)點(diǎn)吞噬掉了她眼中曾經(jīng)的光芒和彩虹。
為什么要存在?為什么要活著?為什么要這樣茍且的存活于世?這個世界哪里好?哪里,值得不顧一切的活下去?
周圍的影像開始變得扭曲,耳畔的聲音也開始變得空曠。整個世界仿佛被放進(jìn)了一個萬花筒里,放眼望去全是不可思議的扭曲和旋轉(zhuǎn)。
高木子搖了搖暈眩的腦袋,仿佛被打了一記悶棍的大腦卻始終沒能徹底自沸騰的憤怒中冷靜下來。
直到,一只手緩緩的握住她粘濕冰冷的掌心,暖暖的,傳遞著那溫柔的熱度。
縮緊脖子急忙轉(zhuǎn)頭,刺目的陽光下,一張熟悉的臉張揚(yáng)著暖暖的笑意,在四處亂蹦的光影中,快速在眼前放大。那周身自帶的耀眼陽光晃的高木子幾乎睜不開眼,雖然此刻的大腦幾乎停擺,雖然,她恍惚間并不能看清來人的臉。但她肯定的知道,這個人是誰。
那是一份,除了他,誰也給不了的心安。
“許天經(jīng)!”
微瞇著眼睛,高木子緊緊盯著眼前這團(tuán)刺目的光,緊緊地,攥緊了手里的溫度。那熱度像是有自己的意識,沿著彼此交疊的手,一點(diǎn)點(diǎn)滲透進(jìn)皮膚,順著冰冷的血管,一點(diǎn)點(diǎn),暖著那顆似結(jié)了冰霜的心臟。
“木子!”
“許天經(jīng)!許天經(jīng)!許天經(jīng)!許天經(jīng)!~~~”
“嗯~哎~哈哈!嗯~嗯~嗯~”
高木子不知道自己究竟重復(fù)了多少聲,但每一聲呼喚,她都可以得到溫柔且堅(jiān)定的回復(fù)。
她,愛死了那份安穩(wěn)且堅(jiān)定的溫柔。
“許天經(jīng),你一直都在陪著我,你,其實(shí)一直都有在陪著我,是嗎?無論是我永遠(yuǎn)也不愿再回去的童年,還是我一直孤獨(dú)的每一段成長,你,一直都在!”
“嗯~我在!我,始終都在!”
眼里閃爍著晶瑩的光,嘴角無限的高高向后揚(yáng)起。高木子低頭看著兩人交疊的手,顫巍巍的聲音里糯糯的、甜甜的,像是夏日雨后里吃的粉色棉花糖:
“嗯~~謝謝你!”
“傻瓜!等著我!一定要等著我!等我!”
白色的光將他帶了來,也很快將他再次帶走。握緊的手心瞬間變得虛無,高木子看著不知何時完全變成一片白茫茫的四周,她想哭,可哭不出淚來;她想喊,可喊不出聲來。
高木子無助且迷茫的走在這片白茫茫的世界里,不覺腳下一空,突然撲通一聲,整個人便掉進(jìn)了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