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欄望月,月已朦朧。
暮陽之上,飛雪絮和,白了一片天地。
美人一襲輕紗綠蘿裙,邁著盈盈碎步,赤腳漫行于夜色沉淪之中,手中的紅色燈盞隨風(fēng)搖晃,一下下都如同刻意循著節(jié)奏般,任憑燈芯舞動(dòng),只余一許撲朔迷離的寂靜。
“雪飄凝成淚,風(fēng)墜舞作花,今夕君尤在,何問天下斷愁腸……”
踱步來回,清苒漣似是忘卻了腳上的傷,若無其事的提著燈籠踩在純白的積雪之上,小小的腳印,又仿佛是作為那一片了無生機(jī)的雪地的點(diǎn)綴。她忘記拿袍子披上,短短的寒風(fēng)吹過,卻也是冬季的溫度,也甚為刺骨,可即便是早已雙手凍紅,聲音也逐漸啞了,她也仍斷然沒有停下歌唱,曲調(diào)如同被冷意席卷,悄悄的變了旋侓。
凄涼的嗓音中夾帶著絲許寒意,在飛舞旋轉(zhuǎn)的雪花下持續(xù)回響,一遍又一遍,像是忘了停歇,在冷清寂寥的黑夜里,透徹,亦然驚悚。
“留香幾時(shí)一寸清,薔薇枝下守郎君,君生暮兮盼卿歸,只獨(dú)空望君何依……”
清苒漣唯一可以回想的曾經(jīng)始于一個(gè)男人,他生于暮陽家,血統(tǒng)高貴,是人人敬仰崇拜的殿主。她年少輕狂,只覺得,既然如此相愛,便一定要在一起。她心甘情愿奉獻(xiàn)一生,就算是放棄她占香師的身份,只安安靜靜的待在他的身邊,她也在無怨無悔。
如此,當(dāng)下。
她清苒漣的一生也將終于那個(gè)男人,他愛她,愿意為她放下殿主高貴身段,只為乞求天決,解除清苒一族的詛咒。
大殿之上,他在所有人面前,對她說:“阿漣,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他是天之驕子,她又如何舍得,他對天決低頭?
這十年來,她的風(fēng)華,她的絕色,她的溫柔,她的歡喜,以及她的愛,皆已給了他,這便足矣。
樓臺(tái)上,月夜下,美人傲然。
石欄邊,燈盞旁,一人滿面含笑。
一顰,一笑,動(dòng)人心魄,青絲清顏,恍若仙子入凡塵,傲世而立。
“月然陌下,生已何顧忌,返一朝眷眷戀戀,消得滿世平平安安……”
凌動(dòng),輕然,只細(xì)碎的舞步,輕云般慢移,旋風(fēng)般疾轉(zhuǎn),猶如那漫天飛雪,舞姿清靈,猶如輕燕,清風(fēng)朗月,每一個(gè)掂地皆是如同步步生蓮。
她認(rèn)真的舞蹈,袖口輕松往上掀翻,翩然而起,刻意翻唱著與他初見時(shí)的曲子。
烏云逐漸掩去玄月,暮色更沉。
清苒漣將手回勾,長袖落地,驚起一處雪絮,她眉心緊皺,眼神之中滿是悲傷,卻又不似憂愁只留心嘴角的一絲笑,可又像是萬般無奈,自嘲。我以為只要相愛,就必定會(huì)得到成全,可現(xiàn)在才知道,這世間的情情愛愛,不過也是如同那最脆弱的雪花,季節(jié)一過,也便化了。
她面容憔悴,即便是在這樣的黑夜里,也忽視不了那抹慘白,恰有一種凄美。她的舞姿隨著冬季的寒風(fēng)隱藏,就好像即將消失在夜幕里,眼角終于還是掉落了一滴淚。
歌聲驟停,舞步一頓,清苒漣跌坐在地,唇色淡白,她緊緊咬住下唇,直至血珠滲出都未能覺察到一絲痛意。
她用盡全力站起來,一步一步慢慢踏上了高臺(tái),白雪上的紅色燈盞依舊明亮。
“大人,我不求了?!?p> 美人一笑,哪怕是來日熹微也不及。
踮腳,張臂,她一心只是想越身暮陽殿下,就在此地,此時(shí),了結(jié)此生。
只是,徒留你長生一人,又該如何是好?
“阿漣去意已決,與他人無關(guān)。只望大人來年春日,橋冰河融凍之時(shí),八抬大轎,鳳冠喜袍,迎娶伴君長久之人。
——清苒漣絕筆?!?p> 紙條落地,暮君臨再飲一杯酒,下肚,滿腹烈意,仿若毒藥灼燒之感。
“大人,您,實(shí)在不該如此沉淪于情愛,清苒氏已死,便不可與天決作對!”大祭司身著長袍,白胡子一掂一掂,他弓著腰,拱著手,決意請示。
“哐當(dāng)”
酒杯落地,水灑出。
暮君臨伸手撫摸著冰棺里那人的臉,眼底盡是溫柔。
“阿漣為何如此,陌塵你該不該同我解釋?”話語冰冷,不帶有絲毫情感。
陌塵自覺一跪,渾身顫抖:“屬下只是為您,為暮陽殿考慮!”
“滾!”
不想多說,就好像他單單只是跪在身前,對她來說都是一種恥辱,在暮君臨看來,雖是大祭司,卻根本不配在她面前同他說話。
阿漣不喜他動(dòng)怒,在她面前,他從不發(fā)怒,既然是處決,便也是他之后的事了。
阿漣愛干凈極了,怎能讓她見到如此場景?
大祭司離開之時(shí)眼神飄忽,他感受得到殿主壓抑的怒火,也明確知道他的下場將會(huì)是什么。
不過,既然清苒漣已死,要他陌塵一條命又如何?
“阿漣,阿漣啊……”
暮君臨緊緊握著她的手,盡管冰涼,可于他而言只是一種奢侈。
占香師的身體在死后不久便會(huì)化作香氣隨風(fēng)消散,誰也沒有辦法阻止。
他也恨,暮陽殿雖有權(quán)干涉人間生死存亡,可千年前清苒澈一事后,清苒一族從暮陽殿除名,占香師不再歸屬他們,哪怕是他貴為殿主,也決定不了她的生死。
他只怨,天決如此狠毒,讓他生前不能與她相守,她死后,也斷不能長眠。
鼻尖的香氣更甚,他分辨不出這種味道究竟是什么,只是知道,這樣香氣,是阿漣獨(dú)有。
心中黯然,他明白,待香氣消失殆盡,他就真的失去她了……
暮君臨唇瓣緊貼著她的手背,一雙極致絕望的眼睛里滿是紅血絲,淚水流淌,順著臉頰滑落,他從無聲落淚,最后哭得像一個(gè)孩子。
“阿漣,我舍不得你……”
我不想做那不死的人,不想要這暮陽殿,我只想要你回來。
當(dāng)年美人一笑褰珠箔,回眸之時(shí),他只記得與之那不過是驚鴻一瞥,便是之后的時(shí)時(shí)思念。
“阿漣,你走慢點(diǎn),好嗎?”
如此,我也好循著蹤跡去尋你。